弘愍帝大业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长安,襄侯府。
张须子站在桌案前,姜阳从外面走了进来。
“师父,弟子来了。”
“嗯。”张须子背对着他,点了点头,“过来吧!”
“今日我们讲洛邑之战。”
“是!”姜阳上前站定。
“齐固生师可有跟你说过此战?”
“没有。”姜阳说道,“弟子尚未学《春秋》。”
“那好,我们就从头说起吧。”张须子说道。
“宜陵之战事在嬴昭公八年,而洛邑之战却已经是在二十年后了,此时的嬴昭公已经成为了威震天下的嬴昭王。”
张须子这时看向姜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嬴国的实力已经是天下最强了。”姜阳回答道。
“是的。”张须子答道,“自从周王室意外为戎狄所灭后,过了百余年,天下各国却依然遵守着当年周公定的秩序,原因何在?因为一旦有人称王,势必就会成为天下各国的众矢之的,因此,在这百余年的时间里,一代又一代的雄主轮番崛起,但从未有人称王,直到嬴昭公在二十三年称王。”
“此时嬴国已经跨有关中、蜀地和荆湘之地,六分天下有其三,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当时的六国,甚至需要六国合力才能对付嬴国一国,嬴国已经无需在意其他国家的态度了,嬴国一旦称王,其他六国的君主自然也不肯居于嬴昭王之下,于是纷纷称王,并且互为攻守之盟,相约合纵伐嬴,天下一时之间呈剑拔弩张之势。”
“而嬴国东出,势必要攻克的一关,便是这洛城,被喻为‘天下之中’的洛城!”
“而嬴昭王为这一战,以白起为将,调动了六十万大军!”
“六十万??”
“是的,六十万!几乎是举国之兵了。”张须子在桌案上开始摆弄步棋,“当然,这六十万大军并非都是用来攻城的。”
“洛城为韩都,韩国本身的实力自然不足惧,但洛城天下之中的地势也决定了,如果韩国向其他五国求援的话,五国之兵可以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那么白起最为紧要的,便是要拖住其他五国的援兵。”
他将手中的步棋一个接一个地放下。
“首先,以二十万大军屯聚在江城,这里是长江的上游,顺流而下可以直达金陵,这是楚国的财赋重地,而打下金陵之后,还可以顺着淮水上溯,直扑淮郢,自宜陵之战后,楚国便将都城迁到此处,经营日久,不会轻易放弃的,因此,楚国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他将四尊步棋放在了地图上江城的位置。
“北方,与韩魏隔河相望的,是燕赵,此二国兵不精,将不广,只需派兵守住这两处,盯死孟津渡和龙门渡,那么燕赵之军就很难过河而击了。”他各放了一尊步棋在孟津渡和龙门渡的对面。
此时他的手中还有六尊步棋。
“剩下的,便是齐魏联军,他们在六国中实力最强,同时也是最有可能威胁到白起的援军,而他们要想前来,有两条道,一条走荥阳,这是上路,同时也是距离最近的路,还有一条走南阳,这里已经早在宜陵之战后楚国被迫割地于嬴,嬴国在此经营了二十年,城高墙坚,下方又是襄城,二城互为侧应,联军很难攻克这里。那么,联军势必只能去攻打荥阳,白起在这里布置了十万劲卒,用于抵御齐魏联军。”
“那么,此时,这番布置下来,白起手中真正可以用来攻城的兵力,只有二十万,看着虽多,但是城中韩国的守军,便有十五万了。”
“兵力不够啊。”姜阳又问道,“那么六国的反应如何呢?嬴军以一敌六,应该很难取胜的吧。”
“是的,此战若嬴胜,洛城既下,天下便是其囊中之物了,反之,如六国胜,则还有转机,这一点双方都看得明白,因此,当嬴国准备征伐洛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六国君主罕见地首次云集于魏都彭城,商议战事,在嬴国大军尽出北牢关而后,六国也是大军尽出的。”
张须子继续说道:“齐魏联军二十万,兵锋直指荥阳,他们是相援的主力,而燕赵两国则各出十万大军,与嬴军隔河对峙。”
“此战,真可称得上是定鼎之战了。”姜阳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棋子,感慨道。
“是的,但最出人意料的还是楚国,当二十万楚军从淮郢尽出之后,史书记载,嬴昭王一日三诏,令白起求和。”
“二十万楚军??”姜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楚国把防备江城的守军也调来了么?”
“并没有,”张须子说道,“如果楚国如此做的话,嬴君早就顺江而下灭楚了,不会如此惊慌,楚王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拉出来一支二十万的军队。”
“那这就有四十万大军了,”姜阳惊叹道,“四十万打十万,嬴国危矣!”
“是的,也难怪嬴君会如此反应了,”张须子说道,“但当嬴君的求和诏令发到前线时,白起拒绝执行嬴君的诏令,也说出了那句被非议至今的兵家名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面对四十万大军压境,白起非但没有退兵,反而再度从南阳抽调了五万军队,驰援洛城,准备一举拿下韩都!”
“剑已出窍,再难收回了,”姜阳感叹道,“可我想不出这该如何赢。”
“不说你想不到,为师初看至此时,也想不到。”
“那白起是如何赢的呢?”姜阳问道,毕竟现实确实是嬴国一统天下了。
“这就是历史的戏谑处了,“张须子说道,“就在楚国二十万大军尽出,联军士气大振,而嬴国主疑将惧之时,齐魏两国的君主却突然要求楚君去攻打南阳,而非和齐魏联军一起攻打荥阳。”
“这不合理呀,”姜阳嘟囔道,“这种时候了,哪有分兵的道理呢!”
“但此事确实就这样发生了,楚王得知齐魏两国的回复后,大怒,南阳虽是楚国旧地,但是嬴国早已将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楚军不一定能顺利攻克下来,即使能攻下来,也必定是耗时日久,徒增消耗罢了。”
“因此,楚国力主三国合兵攻荥阳,只须留一支偏师看住南阳方向,防止其出兵即可。但齐魏两国以退兵相威胁,并且不准楚军过境,双方在此僵持了一个月,随着洛城被破,齐魏援军也没有踏出国境一步。”
“这……这实在是……愚蠢!”姜阳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这不是愚蠢,这是人性啊!”张须子感叹道,“他们不是太笨了,看不清局势,反而是太聪明了,把局势看得太透了。”
“若你是齐魏两国的君主,得知楚国尚有四十万大军,你会是什么想法呢?”
“我……”姜阳像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张须子继续说道:“这样一场大战,胜负难料,如果齐魏两国元气大伤,而嬴国也被赶回了关中,那么最得利的是谁呢?是楚国,在这中原大地,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呢?楚君之所以如此积极谋划伐嬴,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六国之所以前一刻还在同气连枝,下一刻便要刀兵相向,根源便在于此,如果楚国没有这二十万大军,说不定联军尚还能与嬴军打一场,但楚国这二十万大军一出,齐魏两国投鼠忌器,再也不愿打了。”
“好好的一场大仗,最终竟没能打起来,真是可叹又可笑,”姜阳感叹道,“师父,那这场洛城之战又如何成了白起的封神之战呢?”
“你以为,当初白起拒绝嬴昭王诏令的底气在何处呢?”张须子似乎意有所指。
“师父您的意思是,白起已经能看出六国这场仗打不起来?”姜阳惊讶说道。
”别忘了昨日我们所分析的宜陵之战,白起对世道人心的把控,绝不会看不到这一层,”张须子说道。
“就算他真可以做到,那也不可能凭此封神吧,除非他真在五十万大军的围剿下,还能打下洛城,”姜阳反对道,“这非战之功也!”
这不是他凭作战得来的功劳!
“谁说他不是呢?”张须子神秘一笑。
“什么意思?”
张须子说道:“在得知齐魏联军列阵于荥阳之外时,白起已经秘密来到了荥阳城。”
“得知时,已经来到了荥阳城?”姜阳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师父,您的意思……”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么?围点打援分为两种,重围点和重打援,放在此处,就是白起的目标,他一开始所想的,究竟是打下洛城,还是,……吃掉二十万的齐魏联军?”
姜阳被这个疯狂的想法给震撼了。
“他……他想灭齐魏??”
“是的,韩军早已是惊弓之鸟,洛城也早已被四面围得和铁桶一般,他只要重兵包围四周,城中十五万韩军,人吃马嚼之下,城中粮食能吃多久?因此,洛城根本不用打,只要慢慢围困就好,而他真实的目标,其实是齐魏!”
“这才是白起一开始的想法。”
姜阳说道:“但这说不通啊,他在这只有十万嬴军,怎么打二十万的齐魏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