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须子领他来到了另一处案桌前,姜阳看去,满是密密麻麻的棋子。
“宜陵之战是当年嬴国与楚国的一场大战,也是两国相争百年的开始,”张须子说道,“当时嬴国想要东出,那就只有两条路……”
他在地图上比划着,“要么从长安往东,经过北牢关出洛城,要么从蜀地沿长江东下,打宜陵。”
“那为什么不往北呢?”姜阳指着长安的上方,“从朔方走,再折向东去北地!”
张须子看着姜阳所指的方向,说道:“现在自然可以,但当时的朔方地全是沙漠,根本无法行军,补给也很难运输,当时大军运输粮草主要靠的是水运,因此这条路无法通行。”
姜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所以,嬴国虽然地处西陲,不易攻取,但反过来说,他也很难向外打,原因便在这里,洛城和宜陵,便像是横亘在赢国头上的两座大山,不把它们铲除,嬴国是很难对外征伐的,仅能自保而已!”
“但是攻取这两城谈何容易,洛城位于洛水河谷之中,又背山面水,地势险要,嬴国一但东出要打洛城,东方六国势必不会坐以待毙,合纵阻嬴。而宜陵,是长江顺流而下的第一城,离楚国的都城郢很近,一但此处有兵事,楚国的军队能很快地到达这里,据城而守。”
“这两城都不好打啊……”姜阳感叹说道。
“是,”张须子说道,“在宜陵之战前,嬴国庙堂之上也有对此争论,当时楚国相约嬴国共同伐韩,国相张仪认为机不可失,力主伐韩打洛城,但白起慧眼如矩,洛城为天下之中,本就难打,就算攻下来了,也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山东诸国忌惮,反而会打草惊蛇。”
“此言中恳!”姜阳由衷赞叹道。
张须子看了看他,而后继续说道:“打宜陵则不同,一则楚国伐韩,后方必定戒备不严,二者,宜陵地处楚国后方,与其他诸国领土不接壤,利益不深,诸国不会发兵救楚,而且此地为楚国腹心,请神容易送神难,楚国也很难下决心让他国的军队进来,而趁楚国决心难下之际,快速打下宜陵,事实既定,楚国也只能吞下这个苦果。”
“白起果然厉害!”姜阳感叹道,“对利益人心的把握真可谓至于化境了。”
“这是庙堂术,事前的谋划再好,最终如果打不下来,那还是不行,”张须子说道,“而接下来才是白起被誉为千古兵将的根本。”
他开始摆弄着桌案上的棋子,棋子分为黑色和红色两种,他将红色步棋分别放置在宜陵、襄城、郢城各处,而黑色棋子则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长江上游的各处之间,有的是崇山峻岭中的险要关隘,有的则是上游的交通要道。
“依你见,宜陵如何打?”张须子看着他。
姜阳看着地图上被放置得密密麻麻的形势图,眉头拧在了一起,“从地图上看,也只有从水道攻了,沿长江顺流而下,可攻城器具怎么办?行船的话,攻城器具是没法带的,而如果就地制作的话,费时费力不说,敌人也有了防备了,失了突袭的本意了。”
姜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
张须子笑了一笑,而后说道““谁说攻城只能用攻城车的?”
“白起用的是水攻!”
姜阳的眼珠逐渐从小变大,嘴巴几乎张成了一个O形,“他,他,他是怎么想到的!!”
这个想法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在白起之前,水攻不是没有人用过,比如当年晋国的智氏攻赵氏的晋阳城时便用了水攻之法,但那是智氏围了三年城毫无办法之下,才出此下策的,谁会一来就用水攻呢?用水来攻城,且不说会不会造成尸横遍野,百姓伤亡,仅就本身而言,单单这个工程量,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行吧,有那个时间不如去造攻城车了,时间上还要快一倍。
就算嬴国工匠以擅修水利闻名于世,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挖好一条直通宜陵城下的人工水道的吧。
“他是怎么做到的?”姜阳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这里就显示出白起心思的大胆和学识的渊博了!”张须子淡淡说道,“宜陵这里曾是有熊国的旧都,当年熊庄王有一名国相……”
“孙叔敖!”姜阳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等等,我明白了,是之前的那些……!”
“是的,孙叔敖本来就是以擅修水利闻名,换句话说,宜陵郡有很多旧有的水渠。”
“几百年下来,它们有的已经废弃了,有的则还在使用,而白起只需要利用这些旧有的水道,便可以在三天内修好一条直通宜陵城的水渠!”
“这些,则是白起一名老工匠口中得知的。”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姜阳羡慕道,“刚好就有人知道这些。”
“不!”张须子说道,“这些并非是白起当时才探知的,而是在他还尚为一名不更时,偶然从一名老工匠口中得知,有心记下,十数年后,派上了用场。”
“真可谓‘有心人,天不负’了!”姜阳感慨道。
“所以哪有什么不世出的天才,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磨出来的,这样才能无往不胜,孙武、吴孟起、白起、韩籍,都是如此!”张须子用这个案例教训着他的弟子,“所以,不要天天想着去学项王,那是个例,也许你天赋很高,但再高还能高得过项王么?可他最终的结局如何呢?所以,要学,就要去学白起,做一个苦心人,这才是真正的兵家大师!”
“弟子记住了。”姜阳点头道。
“好!”张须子欣慰点头,“现在我们来看看此战中白起的阵形!”
姜阳凝视细听。
“与之前我们所说的井阳之战、柏举之战不同,宜陵之战是真正的大战,包括了两大战役,即白起所在的宜陵,这是正面战场,和被白起派去阻击援军的嬴将王行之军,他们驻扎在津门,防备从郢都而来的援军,这是侧面战场。”
“此战中,白起手中共有六万大军,但是需要分兵,四万在津门,两万在宜陵城外,而楚军自郢都而来的就有十万,”张须子说道,“正面战场自不必说,在侧面战场,敌众我寡,你若是王行,如何守?”
“演练一番如何?”张须子说道,“你若赢了,可再多休息一日,我若赢了,便不休息了,如何?”
“好!”姜阳满口应下。
姜阳看着津门的地形,是一座山被从中间劈开,津水从中流过,而津门城就在山后,形似喇叭状的河谷中,正好完美地处在两山的遮蔽之下。
“你先领了棋子,布置给我看看。”张须子笑着看向他。
姜阳拿了红色的步棋子,思考了许久,而后才开始布置,他将手中的棋子分为三份,两尊步棋子被他放在津门口处,象征着他在这里布置了两万步兵用于守关,这里是险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足够用了,而后在两翼各布置了一尊步兵,守住两翼,防止敌军从阵后突袭而来,三者成“品”字形,互相策应,任何一处有危险,其余两处的军队都可前往救援。
张须子看了之后,笑道:“布置得如此保守,不像你的风格啊!”
姜阳尴尬地傻笑了一声。
那可是三天假啊,由不得他不慎重。
“但这次你可失算了!”
张须子拿起自己的棋子。
“我有十万大军,你只有四万,凭险而守自然没错,可是别忘了,地利是可以转换的,你的优势也有可能是你的劣势!”
只见得张须子风驰电掣般,将两尊步棋放在正面的津门关外,“这里我要攻,自然难攻,可同样的,你要出来攻我,也难,那么,我只需要用两万兵守在这里,双方兵力差不多,你绝难胜我,而剩下的八万兵,我从两翼突袭,两边各四万,打你一万,可守得住?”
姜阳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一尊棋子被三面包围,最终脸色一沉,“我输了。”
张须子笑道:“可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
“我的兵不够。”
“不对!”张须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那要照你这么说,兵没对方多便赢不了,史书上哪来的那些以少胜多的战例?”
“任何一方都有优势与劣势,而为将为帅者,就是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将对方拉到自己的主场,再去对敌,这就是孙子所说的‘制人而不制于人’,你学了这么久,对这句话,是有些心得的,可是还不够啊。”
“我且问你,此战,你的优势在哪里?”
“地利?”
“刚才我是如何用地利对付你的?”
张须子说道:“这就是此战最大的隐患!这里的地利的优势是假的!”
“并非是你真正的优势啊!”
“再想想,你真正的优势到底是什么?你真正能制住敌将的优势是什么?”
姜阳想了许久,突然大喊道:“是时间!”
“对不对?”他兴奋喊道,“敌军要来救援,势必要快,可时间在我军这里,我军甚至无需战胜敌军,而只需要拖住他们就好了,只要宜陵被攻下了,敌军自然就会溃败!”
“正是如此!”张须子欣慰说道,“这才是嬴军真正的优势所在,历史上也是如此,虽然王行军被命驻扎于津门,但在实地考察过地形之后,王行却并没有依命驻扎在此,而是一边派人请示,一边将驻军移到了此地往右一百里处,沿河岸布防,双方对峙了六天,终于传来消息,宜陵城破,楚军无奈退却,此战以嬴国胜出而结束。”
“果然……”姜阳想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如果历史上真是自己出战,说不定已经败了,想到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做名将,不禁脸色微红,害臊得紧。
张须子微微一笑。
“今天先到这里了,明天记得过来,”张须子看着弟子脸上的失落神色,得意说道,“下次,我们来说洛邑之战,这也是白起的封神之战!”
姜阳的脸色又突然振奋起来。
“好哇!弟子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