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姜阳谨言:
小子闻古之兵家有将帅之争,何为[1]?帅者,韩籍也,谋定而后动;将者,项王也,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如九天之霆,不可阻也。然嬴末启初,二王相争,项败韩胜,于是众皆非然,有嫉贤、刚愎、欺民诸说,甚嚣尘上,凌凌然有瞒天之势。然小子亦曾听太史公言:‘陛下慢而侮人,项王仁而爱人’,则既仁而爱人,如何欺虐弱民?既刚愎自用,如何嫉贤妒能?于是小子知矣,此为腐儒附会之说,不可信矣。项王之败,非败在韩籍,败在高祖也……”
“小子姜阳谨慎说道:
小子我听说古时候的兵家有将帅之争,这是为什么呢?帅才,是像韩籍这样的人,总是思考清楚了再动手;将才,是像项王这样的人,不行动便罢了,可一行动便要做震惊世人之举,就像那九天之上的雷霆,不可阻挡。然而嬴末启初,项王韩籍二人相争,项王失败了而韩籍胜利了,于是大家都非议项王,有各种说法:有的说他嫉贤妒能,有的说他刚愎自用,有的说他欺虐弱民,这些说法甚嚣尘上,盛气凌人的气势好像是已经能瞒天过海了一样。然而小子我也曾听太史公说:‘陛下轻慢、侮辱别人,项王仁义而爱惜别人。’那么既然他仁义且爱惜别人,又如何会欺虐弱民?既然他刚愎自用,又如何会嫉贤妒能?于是小子我就知道了,这些是腐儒们附会的说法,是不能够相信的。(依我看)项王之所以失败,并不是败给了韩籍,而是败给了(启)高祖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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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襄侯府,书房。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张须子手里拿着卷纸,脸色铁青。
“竖子何敢!”张须子高声道,“启高祖遇韩籍前,与项王数度争锋,何曾赢过?有韩籍后,出关、灭赵、定齐、大破项军,何等精妙!夫子竟没教过他这些么?”
他一把将姜阳的试卷丢到一边,自顾自生起了闷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侍女过来传话了。
“将军,殿下请将军安歇。”
“知道了。”
侍女远去了。
他静下心来,把还剩的几张卷纸看完,一一述评,给出评级,最后把姜阳的卷纸列入了“下下”,负气而出。
此时月色高悬,他绕过几座回廊,踏步走进了一处房间内,侍女正昏昏欲睡,听见他的脚步声,正要起身跟他行礼,被他制止了。
“夫人睡了?”他小声问道。
“将军迟迟不来,殿下等不及,已经睡下了。”
张须子点了点头。
“奴婢为将军掌灯。”
“不用了,吵醒了夫人不好。”
“是……”
张须子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轻声走进了内间,而后宽衣解带,躺在了一个宫装妇人身边。
妇人似乎有些被惊扰了,背过身去,气息又平稳了下来。
张须子安下心来,看着窗外的月亮。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他丝毫没有睡意,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妇人背对着他,没好气地插了一句:“你要是睡不着,就去书房睡,别来搅人的清梦!”
张须子脸色一僵,而后说道:“好……好……夫人莫怪,我这就去书房。”
他起身穿衣,顾不得外间侍女眼神的诧异,无奈出门,又回到了书房。
灯芯重又燃了起来。
他拿起原本那份被他判入“下下”的卷纸,继续往下看,一直看到结尾:
“是故项王之败,一败在策略,未能联荆齐赵韩以抗启,而启反用之;二败在内政,钱粮不济也;三败在用兵,轻视韩籍也。然启之策谁为之?孟良献;内政谁为之?萧合整;韩籍谁用之?高祖自用也。而孟良、萧合又为高祖所用,故项王之败,非败在韩籍也,而败在高祖,败于启也。小子谨对。”
“所以项王的失败,第一失败在战略,没有能够联合荆国、齐国、赵国、韩国一同对付启国,反而被启国用来对付他;第二失败在内政,导致钱粮不够军用;第三才是失败在用兵,轻视了韩籍。然而启国的这个策略是谁做的呢?是孟良献给了高祖这个策略;内政又是谁做的呢?是萧合整理的;韩籍是谁任用的呢?是高祖亲自任用的。而孟良、萧合又是高祖任用的,所以项王的失败,不是败给了韩籍,而是败给了高祖,败给了启国的上下一心。小子姜阳谨慎地提出这个策对。”
张须子默然良久,而后叹道:“不愧是齐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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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愍帝大业十四年四月十一,中午,长安城外,回陇酒肆。
姜阳从一场宿醉中醒来。
另外两人,鼾声如雷。
周围到处都是喝尽的酒坛,杂乱地摆在房间内的各处,几乎让人无处下脚。
他缓了缓神,而后朝外喊道:“小二,打盆水来!”
“好嘞,客官!”小二将门拉开,“都过正午了,您要再不醒,我都准备来喊您了。”
“正午?”姜阳听了,心里一惊,“现在是什么时辰?”
“午时一刻[2]!”
“坏了!”姜阳脸色大变,“你赶紧去打三桶水来,快去!”
“好嘞!”
姜阳拍了拍旁边还在睡的田英和董顺翔的脸。
“田大哥,董大哥,别睡了!”姜阳朝他们喊道,“都已经过了正午了,赶紧回军营吧!”
两人原本还在哼哼,现在也是陡然一惊,坐起身来,睡意全无。
“完了……”田英看了看外面正午艳丽的阳光,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这二十军棍怕是逃不了了。”
“被你害死了!”董顺翔对他骂道,“都说别喝太多别喝太多了,不听就算了,还往我嘴里灌,哪有你这样的!”
“我这不是上头了么?”
两人正相互埋怨,小二领着人将水打来了,三人快速地清洗了一下,而后飞速下楼,结过帐后,骑马飞奔起来。
“姜阳兄弟,你跟着我们做什么?”田英好奇问道。
“喝傻了,你个白痴!”董顺翔在旁边骂道,“今天下午文试要出结果的,现在说不定已经张榜了!”
“哦……哦……原来如此……”
“快走吧!要是再误了下午的时辰,可就得再加二十军棍了!”姜阳催促道。
三人再度提高了马速,终于紧赶慢赶,在未时之前到了军营,田英和董顺翔连招呼都顾不上打,直接下马朝着军法曹的营帐飞奔而去,姜阳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也下了马,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等到了的时候,大帐前已经立起了一块木展板,展板前围满了人。
他心里知道,这上面就是结果了,心情不由得有些紧张,和之前擂台比武时的潇洒离去自是不同了,但现在他也挤不过去,只好在外围等,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见韦承宗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而后看了他一眼,竟直离去了。
姜阳不禁有些着急,刚走过去,只见又有一人闪出,对他拱手道:“恭喜冠军侯了,您那篇策论我看了,发前人所未发之言,颇为发人深省呐,甘拜下风。”
“这么说,我进了?”
“当然,你和韦世子都进了,第三场就看你们俩了。”
“那我第几?”他急切问道。
“这……”那人迟疑起来,“这我倒是没注意看。”
姜阳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吼一声,一把挤开人群,直接挤到最前排,而后抬头去看:
“并列第一?”
“啊哈!”他高兴地失声大叫了。
周围都是恭喜他的声音。
[1] 即何故,为什么的意思。
[2] 即中午十二点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