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后。
弘愍帝大业十四年二月二十五,长安城外,姜氏庄园外围。
“驾!”
随着一声嘹亮的马嘶声,两处马蹄重重地踏在草地,此时初春已过,绿油油的青草长势喜人,个头已然能没过马蹄了。
可两只粗壮的后蹄紧接着狠狠地踩在草地上,留下了两个极深的脚印子,被踩的草儿委屈地耷拉下了身子。
“二哥!你慢些!我的马跑不快!哈哈!”一只硕大的马蹄紧接着将它踩成了大饼脸。
委屈极了。
另一边,也许是听到了后面的呼喊声,一双大手钳住了缰绳,原本正奋力向前的马儿便如听见了号令的士兵,刹住了身形,停了下来,喘着粗气。
“小五,怎么?马儿不好骑么?”姜阳回过头来,看着面前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巨人般的少年,笑着问道。
被叫做“小五”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点了点头,他身长足有九尺,如同一个巨人般重重地压在马上,而他的胯下,坐骑翻起了白眼,重重地喘着粗气,已然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姜阳看着这一幕,发起了愁,“你这身子这么重,家里马场里怕是找不到更好的马给你骑了,没有马骑,怎么学骑术呢?”
小五看着他,摸着后脑勺,傻乐起来。
面前的“巨人”少年是他的堂弟,名字叫姜玄霸,是姜家四房的小辈,又在姜家这辈的兄弟中排行第五,因此姜阳叫他“小五”。玄霸的父母去世得很早,唯一的叔父又去了蜀地做官,因此从小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虽然长着一身大个子(据说比姜阳的曾祖姜世虎都高),但姜阳初次见他的时候,却是被五房的几个混小子欺负得很惨。
姜阳那时刚来,最是见不得这样,于是不顾父亲的反对,一枪横在双方中间,愣是靠气势逼退了对面五个人,然后才跟着父亲进了祖堂。而等他在祖堂里大闹了一通,提着长枪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了高阶之下那个高大魁梧的少年望着他怯生生的脸。
“你在干什么?”姜阳问他。
“等……等你。”台阶下的巨人似乎被他的目光慑住了,抬起了一瞬的头又低了下去。
“等我做什么?”姜阳又问他。
“我……我想……”他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我想跟你学枪,学了枪,就不会被欺负了。”
姜阳看着他的身影,心里的某处似乎被揪了一下,一阵酸楚涌了上来,但被他压制住了。
“好,可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此,姜阳就多了这么一个徒弟了。
此后一个月,他野性难驯,祖母怕他在长安城里惹事,便准了他的请求,让他带着玄霸来了乡间姜氏的庄园,在这里骑马练武,好不快意。
姜阳下了马,拿下马背上的长枪,说道:“来,让我试试你的新枪怎么样!”
玄霸听了,也下了马,从马背上拿起了他新得的长枪,他人长得高大,双臂也很长,枪自然更是长得惊人,比姜阳自己的长枪还要长一尺多,这是姜阳找了家族里的能工巧匠,特意为他订做的。不同于普通长枪的枪杆是木的,他的长枪是用一整块精铁锤炼而成,而后用硬木包裹,加起来足有七十余斤,这样的重量拿在手上,他才觉得趁手。
姜阳以右手握枪尾靠腰,左手持枪中,枪尖斜向上伸出,摆了个起手势,“来,攻过来!”
只听得一声渐落,对面的巨人少年神色一凛,神态大变,如怒目金刚,大喝一声,只是一记简单的直出,但却带起了风雷之声,比之姜阳曾经的冲枪还要更有威势。
可姜阳并未退缩,以一记上崩枪迎敌,搭在了对手枪的左侧,他的枪同样改造过,对敌并不输给对方。
只是一记简单的过招,双方僵持住了,拼起了气力,而后姜阳腰催枪劲,只是一旋,枪身搭在对方枪中划出一道道圆,姜玄霸一时握不住,身子向后仰,他则矮身欺近,趁着对手下盘不稳,双掌成拳,一记双冲拳击在腹上,对手摔倒了。
姜玄霸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双手撑着身子,瞪大着眼睛,“二哥,这是什么枪术?你可没教过我!”
姜阳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是刚想到的,自然没教过你,不过这招要求身法灵活,你这大身子,估计也练不了。”
“哦……”对方难掩失落的神色,“我就是长得太大了,老被人欺负。”
“想什么呢!大也有大的优势啊!”
他伸出右手,有些费力地拉起了对方。
“这些天,我已把我的枪招都教给你了,你练熟了几招?”
“冲枪,崩枪,扎枪,我都会了,其他的,看着花里胡哨的,太难了。”姜玄霸脸色一苦。
“我想也是,”姜阳说,“这点你倒是和我那拜把的三弟很像,你身子骨很好,再长几年,怕是我也抗不住你了,那时就是一力降十会,凭着我教你的几招,足以!”
“可要是对手和二哥哥这样,近了身怎么办?”
姜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和你说过,枪术的奥义是什么?”
“以长制短。”
“是!”姜阳说道,“武术也是一样的,没有人可以穷尽世间的一切长,而没有短,所以,对敌时,一定要把握主动,用自己的长处去攻击对手的短处,你的枪远比一般人的长,这是你的长处,如果对手想近你的身,那你退一步,保持住距离不就可以了?”
“那如果是在擂台上,退不了了呢?”
“有点脑子嘛!会想事情了……”姜阳笑了,“在武术上,你倒不木!”
玄霸傻笑了几声。
姜阳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是在擂台上,或者对手把你逼到了死角,已经近身了,你退无可退,那就进攻,用竖劈!”
“把枪当棍用,金刚就该用降魔棍嘛,”他比划起来,“我看佛寺里的金刚像都是这么做的!”
“一定要快!”他接着说,“你这么一劈,对手反应不及,只能硬接你这一招,凭着你的气力,以上制下,绝对不亏;要是对手反应过来了,侧身去躲,那你就中途变招,改劈为扫,对手只能横挡,硬吃你这一棍了!”
好好的一套枪法,硬生生被他教成了棍法,宫定方要是在此,怕是要以手抚额,不忍再听下去了,可姜玄霸听了,只觉得茅塞顿开,心里赞叹二哥果然是学武的天才。
这时一声雁鸣响彻天空,两人均是抬头,只见湛蓝的天空之上,燕群四飞,一只健硕的大雁正对着一只小燕子穷追不舍,旁边两只燕子想过去护卫但又不敢近身,只能在旁边焦急地徘徊。
“二哥!”姜玄霸指着大雁高喊。
话音刚落,姜阳已经取出了自己的宝弓,这还是去年父亲为他亲手做的,他熟练地张弓搭箭,拉满弓弦。
“二哥,不要伤了旁边的小燕子!”玄霸提醒道。
“晓得!”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嗖”地一声,一只羽箭穿云而去,只听得一声悲鸣,大雁应声从高空中向下坠落,小燕子惊慌地逃走了。
“好哇!二哥哥好箭法!”姜玄霸欢呼起来,“一箭就射中了!”
姜阳听了也是极为得意,说道:“小五,二哥哥的箭法可不止是好,走,我们去找雁,看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又纵马驰骋起来,朝着雁落下的方向追去。
-----------------------------------------------------
从湛蓝的天空向下俯瞰,是一条长长的河流,淙淙的流水发出“咕哝咕哝”的声音,旁边绿草长青,一辆马车轧过,压出两道长长的车辙。
宽阔的马车内足以坐的下四五人了,但实际却只有两位女子。
最里侧中间的位置侧卧着一个宫装美妇,体态丰腴,头挽高髻,形似堕马,额头上则用朱砂笔勾勒着时下最流行的飞云花纹,面如满月,肌肤胜雪,一身锦蓝色窄袖高腰襦裙,外面罩着一件腓红色对襟半袖凤锈罗袄,半依在靠枕上,闭眼假寐,满身的珠光宝气,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正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如今的皇后程宜箐。
“是用一国之富才能养育出来的美人呐”,当年有人曾这样评价她,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如今,当年的万千俊才宫外吟诵已成往事,她的容貌犹胜往昔,更添了几分妇人才有的妩媚,但可惜只能藏于深宫了。
而与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相比,怕是世间的任何女子都会黯然失色,但是她旁边的女孩却自有一股仕女风流,像是瑰丽的玫瑰园中的一朵清淡之菊。
她穿着淡雅,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年纪,五官精致,妆容很淡,只是略微施了些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唇红齿白,一双小巧白嫩的耳垂上挂着两只翠绿色的耳坠。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腰间,纤细白嫩的玉手自然地放在跪坐的双腿中间,一双像是浸着春水的眼眸俯视着面前旧案上的书籍,她时而若有所思,时而左手伸出捏住纸页,右手提笔在旁做些批注,眉目之间偶尔自然流露出不自知的少女柔情,只是淡淡一笑,便让人忍不住心中一紧。
好一个清丽佳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