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长安,益阳侯府。
下了早朝,裴俭随陶潜上了马车,一同回到了益阳侯府中。
一路上,裴俭面无表情,忧虑的心思早已摆上了台面。
“来,裴公,请上坐!”
裴俭席地而坐,陶潜又为他满上一杯热茶,奉上些许精致的点心。
“此名雪花糕,糕体雪白,啖之甜而不腻,请裴公品鉴一二。”
裴俭接过,用手掐了一块放入嘴中,可此时他心情复杂,再好的点心吃食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如何?”陶潜问他。
“陶公,”裴俭苦笑道,“我现在哪有心思吃什么点心呢?”
“可我却是吃得香,睡得香啊!”陶潜说着直接夹了一块雪花糕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着陶潜吃得正香,裴俭忍不住问道:“今日朝会,陛下升吏部尚书许昱、户部尚书李义府为尚书左、右仆射,入政事堂参议政事,还下诏让皇后娘娘同议朝政,开历代之先河,陛下如此行事,陶公难道就不担心么?”
“我担心什么?”陶潜笑道,“难道裴公是怕政事堂进了新人,会分自己的权么?”
裴俭急道:“陶公又来消遣我,我岂会是这样的人呢?只是许大人和李大人都是皇后娘娘的人,现在皇后娘娘又能公然议政,陛下此举不就是公然让皇后娘娘掌控了尚书省么?”
“启朝之祸,犹在眼前,如果是为了制衡朝堂,让许大人和李大人共掌尚书省就够了,可是直接让皇后娘娘参议朝政,坏了祖制,这是要重演启朝宫闱之祸的呀!”
“陛下如此做,用意在何处呢?我是真的猜不透了。”裴俭叹道。
“裴公不是猜不透,只是不敢相信一个事实罢了。”
“什么事呢?”
“陛下的身体,已经无法独自掌控朝局了。”
裴俭心里一惊。
“说句犯忌讳的话,自从大业三年陛下在北海大败而归后,身子亏了气血,之后又连番在朝野掀起大战,斗安定侯、弘蛮大战、修长城、修大运河,这里面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影响朝局,乃至影响天下的大事?本该缓缓图之,而陛下竟在十年内功成,其间又需要损耗多大的心神精血?陛下本来身子便弱,气血不足,如此折腾下来,撑到如今,已经是天佑了。”
裴行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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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紫宸殿偏殿。
“此案审结得如何?”
“回禀娘娘,罪犯郑经已经被秘密行刑处死,镇安县男府已被查抄,原兵部尚书郑元庆、原城门卫将军慕容伯均已被夺职下狱,关入我大理寺监牢中,待陛下和娘娘发落。”
“好,郅大人果然是连陛下都夸赞的能吏!”
程宜箐笑着看向跪在堂下的郅都,说道:“此次审案,郅大人劳苦功高,三日功成,着实令陛下和本宫感到欣喜,陛下的意思,是想让郅大人升任大理寺卿正。”
“臣谢陛下隆恩,臣谢娘娘恩典!臣万死以报陛下和娘娘大恩!”
“你能心怀皇恩,这点很好,望你以后尽忠国事,不忘初心才是!”
“臣万死不敢忘!”
“好了,”程宜箐笑道,“郅卿为国效力不惜死,陛下恩赏是陛下的,本宫也有赏!”
说完,程宜箐朝旁示意了一番,婉儿随即摊开一纸诏书,说道:
“皇后诏曰:中书门下:今有民女吕素,性情淑均,特许赐婚于大理寺卿正郅都,封三等淑人诰命夫人,宜付有司,早行诰命,此诏现成!”
“此诏屇时会与你任大理寺卿的诏令一齐颁下,喜上加喜,如何?”
郅都高声激动道:“臣谢皇后娘娘恩典!”
“臣无以为报,唯谨记陛下、娘娘大恩,尽忠国事,万死不辞!”
“好了,跪安吧,”程宜箐笑道,“这几日郅大人辛苦了,且回家休息,陪陪家中苦候的女子。”
“臣告退!”
郅都退了出去,仍旧由一位小黄门领着,出了宫门。
“郅大人,奴婢就送到这里了,大人慢走!”
“公公辛苦!”
郅都正要告退,却见小黄门突然像是滑倒了一般,倒在郅都身上。
“公公小心!”
“多谢大人!”
眼见着小黄门离远的背影,郅都左手握拳,感觉着手中刚才被塞过的纸条,心里不禁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郅都将左手自然隐进长长的袖袍中,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大人,咱们去哪?是回衙门还是……”朱壮在外问道。
“先送我回家吧,慢些。”
“是!”
随着一声“驾”,马车慢悠悠地在街道上逛着,郅都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乱世之种计划开始执行 父。”
郅都面无表情,将纸条重新叠起,放入嘴中,慢慢咀嚼,而后咽下。
身后,大明宫,蓬莱殿。
小黄门恭敬呈上一碗药汤,张殷一边伸出手被老者诊脉,一边接过碗,将药汤一饮而尽,而后咳咳数声。
“陛下……”
“无妨无妨……”张殷摆手道,“钱卿,朕不过喝快了些。”
钱易叹道:“原先臣为陛下配的药还能压制一二,现在怕是没有多少成效了。陛下,请恕微臣直言,陛下此病,最需要的是静养,否则,再好的药也是没有用的。只是在这长安城中,国事繁杂,陛下就算诚心想避,又能避到几时,避得多少?依臣的意思,陛下不如前往北山行宫静养,那里有温泉,环境亦清静,对陛下来说正合适啊!”
“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临近年关,国事正重,朕岂能置之不顾呢?”
“眼前国事虽重,但这与陛下的龙体比起来,则是小事,更何况,国事还有皇后娘娘和裴公、陶公诸位大臣为陛下分忧,离开月许,陛下也不肯么?陛下!陛下之病,原只是肘腋之患,可这些年下来,不听医嘱,现今已近膏肓,再不重视,等病入膏肓,臣也难医了,请陛下深思之。”
“爱卿言之有理,”张殷说道,“朕深思之,深思之!”
“不是深思!”钱易急道,“是要遵行医嘱,臣大逆不道,说得严重些,陛下若还是如此般任性妄为,怕是只有两三年好活了!”
“朕知道了,朕知道了,朕这就下诏,前往北山行宫。”
“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