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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重新审案(1 / 1)


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十一月初六,下午,神都长安,大明宫,承恩殿。

程宜箐看完了最后一份奏表,她把手中的奏折重新封好,递给了旁边的小黄门,柔声说道:“去,送给裴公。”

“是!”小黄门低头接过奏折,趋步退了出去。

程宜箐闭上眼睛,一名侍女端上旁边装着温水的脸盆,另一名侍女给她净脸洁面,擦去汗渍,身体的疲累因此减轻了些,这时旁边贴身的侍女恭敬上前,给她揉着眼边的穴道,她靠在椅背上,似乎有些半梦半醒。

这时,门外有小黄门进来,来到近前,叫醒了她。

“娘娘,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这时程宜箐睁开了明净的眼眸,眼睛里似有神彩,脆声说道:“请太子殿下进来吧。”

“是……”

小黄门正要离去,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站住”,他又恭敬低头转身,等待着娘娘的吩咐。

“且让太子殿下稍待,本宫更衣后再行接见。”

“是!”

小黄门离去了。

所谓“更衣”,其实是托辞,侍女们服侍她重新贴上明艳的妆束,这才派人前去传话,随着一声沉稳的脚步声在大殿外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旁边的侍女则提前落下了帘子,程宜箐将隔着这层厚厚的帘幕接受太子每旬(十日)一次的请安。

自从她进了宫,无论男女,见任何人都是如此,也不知从前她冠绝天下的容貌,外面还有多少人记得,她在心里犹自叹了口气。

“儿臣参见母后。”帘幕外,一道高大而模糊的身影低头跪了下来,沉稳的男声在殿上炸响。

帘幕之中,有几个侍女都心不在焉,悄悄偷瞄着殿下模糊的人影,眉目含春。

“太子请起!”程宜箐咳了数声,侍女们这才收回了目光,小心谨慎地低着头。

“本宫见太子身子较之从前瘦弱了几分,这旬的请安也晚了,可是身子受了寒?”程宜箐问道。

“回禀母后,”张晔仍是低头答道,“儿臣本该在月初前来给母后请安,只是前些日子,父皇吩咐儿臣去祖陵给皇爷爷请安,回来的路上受了些风寒,不敢惊扰父皇、母后,在长安城外轵侯的府邸将歇了数日才好,这才前来晋见母后,请母后责罚。”

“这却无妨,”程宜箐说道,“只是……你是太子,一举一动,皆是国本,身子受了风寒,不要想着怕我和你父皇担忧,要及时和我们说才是。”

她说这话时是十足的长辈口吻,但言语间的声音却是少女般的清脆莺鸣,让人有一种恍惚感。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太子仍是小心谨慎地答复。

程宜箐叹了一口气,虽说太子是寄在她名下,喊她为母,但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半分亲情,平日里也多是这样的见面,她在上说着嘱咐的话,太子在下面小心地应答。

“说了这一阵,本宫也乏了,既然太子身子刚好,本宫便不多留了,有事情,不要憋在心里,多与陛下和本宫商量才是。”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太子恭敬后退,离开了。

等太子走远后,身旁的侍女们便掀起帘子,伺候着程宜箐朝内间走去,侍女们吹灭了几盏灯,又掌了几盏灯;有人往炉子里添了几颗无烟的碳火,让内室里顿时又暖了几分;又有人服侍着程宜箐脱下了厚重的外袍,放在旁边的屏风上高高挂起。

“你们都下去吧,婉儿留下。”程宜箐吩咐道。

“是!”

侍女们纷纷下去了,只留下一个身着青色宫服的少女在旁服侍,给她卸下脸上的妆,净脸洁面,而后用梳子轻轻梳拢着妇人如瀑布般柔顺的黑丝长发。

“看你在外间的时候,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事要回报?”程宜箐闭着眼睛道。

这是她宫中新来了几个月的婢子,一惯聪明伶俐,又有着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很是得她的宠。

婉儿这时动作不停,说道:“奴婢也是听说,太子这月回京晚了,并非是如外面所说染了风寒,而是……”

她斟酌着言辞,“去给徐妃扫墓去了。”

听了这话,程宜箐明显身体一滞,而后叹道:“去吧去吧,她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这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母子啊,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后娘的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层。”

“娘娘,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婉儿不忿道,“太子殿下当年不过是个庶出子,没有娘娘收养,他如何能一步登天,做了太子?”

“可太子殿下……虽说平日里对娘娘是恭敬有加,可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便说前次,娘娘好心要派一些宫里的婢子过去服侍照料,可太子直接将人送回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娘娘留,这次又未经请示,私自去给徐妃扫墓,还未即位便是这样糊弄娘娘,将来要是即了位,指不定娘娘要被他如何欺负呢!”

此时程宜箐手里刚刚摘下一对耳环,听了身边侍女的话,她手里捏着耳环,半天没有出声。

婉儿看她这般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婢子口不择言,请娘娘责罚!”

程宜箐见她如此反应,却是说道:“无妨,你也是为我着想……只是这话不要放到外间去和别人说,不然就有杀身的祸事,可明白?”

“是!”

这时程宜箐惨笑一声,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放心吧,到时真要如此,我不会连累了你们。”

“娘娘这是说得哪里话!”婉儿跪伏道,“婢子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一生一世,永不背弃。”

“好哇……本宫在这个宫里待了这么久,你还是第一个对我这般忠心的,”程宜箐这时扶起她,“我累了,扶我上床吧 。”

“是……”

婉儿这时梳完了头,放下梳子,扶她上床将歇了。

妇人闭眼小憩,这时婉儿一直在旁守护,眼看着娘娘的呼吸越发平稳,明显是进入了睡梦中,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却是内间门开了,她心里一惊,朝外望去,看见是一个男子。

婉儿慌忙跪在一旁,开口道:“陛……”

她尚未说完,便被张殷制止了,示意程宜箐正在安睡,于是她只好止了声,眼看着一个小黄门搬了张躺椅,设在床边,张殷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了份文书在看,他一挥手,奴仆们便悄无声息地退走了,她也要退,但被张殷制止了,示意她在旁伺候。

但婉儿这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守在程宜箐的床边,不时添会儿碳,大气都不敢出,好在程宜箐午睡不了多久,过了约莫一刻钟,床上的宫装丽妇便醒转了过来。

婉儿立刻上前扶她坐了起来,凑在她的耳边,说道:“娘娘,陛下来了,等候您多时了。”

程宜箐顿时醒了过来,果然看见张殷在旁,便掩面道:“请陛下暂时在外室将歇,容臣妾梳妆。”

张殷却是笑了,想了一会儿,说道:“好,朕在外间等你。”

等男人背身离开了内室,两人这才手忙脚乱地穿衣贴妆,而后婉儿服侍着程宜箐来到了外间。

“见过陛下……”程宜箐施了一礼。

“不必见礼了,”张殷挥手道,“且过来,朕与你看一份状子。”

程宜箐走了过去,接过状子,看了片刻,却是大业十一年户部尚书王觉自杀身亡案的详呈。

张殷等了她一会儿,见她看完了,于是说道:“媚儿怎么看?”

程宜箐答道:“臣妾不懂刑事,但瞧着,理上虽然没有问题,但思前想后,当时王觉大人在前一年依靠着修运河一事以功被陛下赏识,升为户部尚书,有入阁之望,怎会因为一些小事,一时想不开自杀身亡呢?”

“朕也是这般想,”张殷这时笑了,说道,“媚儿媚儿,你看文书奏表的本领是朕亲手教的,如今已然胸有沟壑,算是出师了。”

“陛下谬赞,臣妾惶恐。”

“好了好了,”张殷说道,“就在上午,舅父去世了,临终的遗愿,便是希望朕查一查此案,只是这些年,九寺诸卿都是你在替朕管着,依你看,朕是把此事交付给大理寺,还是放到外朝,让刑部去查呢?”

程宜箐想了一会儿,说道:“此案当年外朝诸公已经议定了,如今因为陛下私事便要重审,怕是朝堂之上,诸公会议论,让陛下为难,臣妾的意思,便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吧。”

“哦?如今大理寺是何人在管?”

“回陛下,是许昱许大人。”

“许昱?他可不是刑伍出身,干得好么?”张殷有些怀疑。

程宜箐回答道:“回禀陛下,大理寺新进了一个能吏,之前周衍大夫被杀一案,便有此人襄助之功,听说裴公对此人也是赞不绝口的,有此人在,臣妾相信必定会为陛下查个水落石出。”

“好!那此事朕就交由你处置了。”

“臣妾领命!”

程宜箐这话说完,却见张殷便要走,期望道:“陛下今晚在臣妾处安歇么?”

张殷摆了摆手,说道:“不了……朕还是回养心殿,皇后最近处理政务颇为操劳,一应文书朕都看过,处置得很好,却是有劳了。”

“为陛下效命,臣妾不敢说劳。”程宜箐扶着张殷走到殿外,而后恭身道,“臣妾恭送陛下。”

此时,夕阳西下,皇帝的身影越来越远了。

她叹了一声。

“去,”程宜箐转身吩咐道,“本宫记得今日是裴行将军当差,让他明日领了那个新进的狱丞进宫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是!”婉儿施了一礼,而后瞧着一个方向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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