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朝初年为前朝所作而成书的《弘书》卷二十九《地理志》开卷即言:“自古圣王受命,上应天命,下制山河,分疆画界,建都锡社,是以大城曰邑,小城曰城,首城曰都。弘朝立,至愍帝年间,天下有邑一百九十座,城一千二百五十五个,其间,诸邑又以洛邑为首,虽神都长安,亦不及矣……”
“从古至今,皇帝代天狩民,向上要顺应天意,向下要管理山川河原,因此划分各地疆域界线,建造都邑,赐予社稷神庙,所以大的城池叫做城邑,小的城池叫做城池,首都所在叫做都城。弘朝建立以后,到了愍帝年间,天下一共有一百九十座城邑,一千二百五十五个城池,其中,各座城邑又以洛邑为首,最为繁华,即使是神都长安,也是赶不上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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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上午,洛邑。
洛邑是如今天下间最为繁华的城邑,有“天下诸城之首”的美誉,而这座天下第一城就坐落在北牢关外,与神都长安并称于世,两城隔关相望,长安在西,为关中,洛邑在东,为关外,睥睨天下诸城。
黄河最大的支流洛水从此而过,将偌大的洛水平原一分为二,而洛邑就占据着洛水平原的正中,也是因此而得名“洛邑”,即“洛水之邑”。
因为地理位置优越,早在赢朝一统天下之前,洛邑就是天下名城之一,与当时名城长安、临淄、邯郸、南阳、晋阳、金陵等齐名,而后历经启朝、弘朝,长安与洛邑的声望渐渐超过其他名城。
大业九年,弘蛮之战后,国库为之一空,原本富甲天下的关中之地竟开始缺粮,于是,当今陛下为运输天下赋税于神都,顾不得大臣们与民休息的劝谏,再次征召三十万民夫用了一年时间兴建大运河,北至邯郸,南至金陵,从此,天下赋税大多经由运河入黄河,再由黄河入洛水至洛邑,而由洛邑输入关中,最后才能到达神都长安。
自此,天下财富半聚于洛,商人亦追利至此,而洛邑也由此正式成为天下第一城,以繁华富庶著称,声望直追神都长安,民间呼其曰“洛都”。
这里汇聚着天下间几乎全部的有钱人,和大半既有权又有钱的人,前者如富商,后者如世家官宦子弟,他们之中,有的人在刚出生时便拥有了已经足够他们挥霍一生的财富,走到了此生的巅峰,也有的人一夜暴富,在瞬息间从市井之徒成为财富上的王侯。
于是,在洛邑的各大销金窟之中,不断上演着他们豪掷万金的戏码,他们面若疯狂般追逐着更闪耀的珠宝、更美丽的女人,享受着周围人的簇拥与欢呼,以求得一息的满足,而后……
便是更加无尽的空虚。
这里是空虚之城,从罪恶中泛起冷寂。
郅都走在大街上,深爱着这座无尽繁华而又无尽空虚的罪恶之城,这是他心灵的家乡,在他的眼中,这座城市的本质是自由。
这是一座连呼吸都充满自由的城市啊!
它不像长安,金科玉律,秩序井然,那是高门显贵的城市,在这里,当然有成堆的富商和失意的显贵们在这里尽情地挥洒着自己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但它也不拒绝无数的市井之徒如疯狗般在这里追逐名利,这是一座专门为自由之人所设的自由之城,屠狗之辈们的乐园。
但自由在黑暗处滋生了罪恶,这是一对王座上的双生子。
权力和财富,在这里尽情享受着自由之民们对它们的追捧,无法自拔,但却异常恐惧着另一个身处在黑暗中的孩子,它留着黑色的血,名之为“罪恶”,它们厌恶着这位黑暗之子,于是慷慨地赐给他处决的权杖。
而他的名字叫郅都,之前公开的身份是洛城的典狱尉,官位很小,只有从九品,但权力很大,负责惩治着这座洛城之中的一切罪。
于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案子中,他与这位黑暗之子斗了半辈子,但最近他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他所追求的自由,与他所痛恨的罪恶,其实是一体两面。
他从蒲团上起来,此时钟声浩荡,面前佛像崇高而眼滴慈悲之泪,似乎放射出无数的金光,一扫他心中的阴霾。
“我佛慈悲。”他喃喃念了声佛号,转身离开。
此刻大殿之外,炙热的阳光正照射在他瘦削但坚毅的脸上,在大殿内留下巨大的阴影,而后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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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教坊司。
郅都推开了一间熟悉的女儿家的闺房,而后在凳子上坐下了。
不久,只听得“吱呀”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开了,一个身着白衣萝裙的女孩走了进来。
“呀!郅哥哥……”女孩看见房间里有人,先是一惊,然后便是一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
郅都刚转过身来,女孩便一把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案子办完了?”
“嗯。”他点点头,手也自然地怀抱着女孩的腰,大吸一口女孩身上特有的香气,“我放心不下你,案子一办完,就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了,可谁知你这只小猫儿却不在屋里,让我担心了好一会儿。”
“今天有几个之前相熟的恩客过来,妈妈过来请我去弹一曲,这种事,不好推托的,”女孩迟疑着低着头,“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怎么会?素妹……”郅都此时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像是生怕她离开一般,“之前是我不好,跟你生气,我也不是在气你,我是在气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本事,让你在这里受苦,却不能给你赎身……”
这时女孩抱着腰仰头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子,摇了摇头,而后紧紧地贴在郅都的胸口,轻轻说道:“没关系的,郅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郅哥哥,素儿大概已经在汝南侯府失了身子了。”
汝南侯……天知道郅都有多么不想听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