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世喊了几次,终于看到那个被他唾弃的私生子走了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你来干什么?”少年倔强地不去看他。
姜安世有些尴尬,他身为郡守,却不知如何与自己的这个儿子交谈,对于心中的那件事,又该如何开口,他想了想,随即说:“你阿娘呢?我有事和她商量。”
“阿娘说她不想见你,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
“好……好……其实本来也是想说你的事的,跟你说,自然也一样。”姜安世踌躇着开口道,“你出征回来的时候,我从慕容将军那里得了你的消息,听说你这次出征得了一千的军功,为父知道了,心里也是欢喜得很,恭喜你了。”
少年听了他的话,心下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中年人还专门去探听了他的消息,想到这,他的语气也莫名柔和了些,“这也没什么的,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姜安世闻言,知道他的态度有所改善,心下不免有些欢喜,说道:“那为父就直说了,其实我是一直想让你认祖归宗的,只是你也知道,成华他娘一直不同意,你也不要因此怨恨她,她原本也是长安城里的世家小姐,跟我到这吃了很多苦,心里有些怨气,便撒到了你身上,但其实她本心是好的。”
“但你和……你阿娘这么些年也吃了很多苦,我心里也是一直不忍心的,这些年一直在和她提让你进门的事,今天,她总算是同意了。”
少年闻言,不由得一呆。
“当然 ,她也不是没有条件,”姜安世跟他解释,“你哥哥成华这些年一直想从军,只是这次出征,他军功不够,凭着这些军功参军,总是得不到好的位置,依她的意思,只要你肯把军功匀给成化一半,她就让你进门。
“当然,我们也不白要你的军功,依军制,五百军功便是五百金,等你过了门,我们一分也不少给你的,她也会承你的情,从此,拿你当亲生的孩子来看待,你意下如何?”
姜安世此时说完,他心里自觉已经把条件开到了最高,五百军功换得了五百金和认祖归宗,他又没有损失什么,反而白得了一个入门的机会,这样的条件,对方怎么会拒绝呢?
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始终不说话。
“怎么?你不同意?还是说你已经把军功都换掉了?”姜安世有些急了。
少年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你再好好想想,你要是觉得为难,不如去和你阿娘商量,这已经是我磨破了嘴皮,千万次劝过的结果了,我……”
“不用了,”少年摇了摇头,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我答应!”
“你再好好……什么?”姜安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了。”洛阳从怀中拿出五百军功的凭证,递给了姜安世,“明天,我明天就要入宗!”
他也不怕姜安世毁约骗他的军功,买卖军功是重罪,没有洛阳的同意,姜安世是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好……好,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我明天就来接你。”
姜安世走远了。
洛阳进门,看见母亲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握着阿娘的手。
“你父亲找你做什么?”妇人气喘吁吁地问他。
“阿娘,父亲说,他答应让我认祖归宗了,明天,明天儿子就能认祖归宗了。”
“好……好哇!”妇人脸上有了希望的神采,“你明天入了门,阿娘就放心了,这样,阿娘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阿娘,不会的,儿子现在就去给阿娘找最好的人参,人参可以救阿娘的命的。”
“不用了,不用了,你多陪阿娘一会儿,阿娘现在就想多看你几眼,这比什么人参都好。”妇人紧紧拽着他的手不放开,仿佛那是他的命,“阳儿,你一定好好活下去啊,好好地,这比什么都重要……”
洛阳流着泪,答应了。
他就那样握着阿娘的手,眼睁睁看着床上的妇人香甜得睡过去了,睡得似乎格外沉,这时他小心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静悄悄地走出门去,他跑遍了晋阳城里所有的药铺,终于寻到了一支野山参,兴奋地跑回家,在外屋按着药铺里大夫的吩咐,煮好了药,给阿娘端了过去,可这次不管他怎么叫,阿娘都没有回应他。
洛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颤颤巍巍地把手凑近妇人的鼻子,又不死心地去摸妇人脖子上的脉搏,随即跪下,失声痛哭起来:
“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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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洛阳跪在母亲的坟前。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母亲去世了,他第一时间跑到郡守府,告诉了他的父亲姜安世,父亲大惊,陪着他回来,后来又主动承办了母亲的丧事,他当时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想做什么,于是,这三天里,他就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般被人拉扯着,他只是记得自己只是不断地哭,不断地跪下又立起,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被封进冰冷的棺材里,下了葬,而后,他哭得晕了过去。
此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父亲给他举着伞,旁边的小厮已经催了好几次,这时,他才一脸为难地对着洛阳说道:“阳儿,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不能让族里的长辈们等太久,这样失了礼数。”
于是,此时跪着的少年沉默着站起身来,跟在姜安世的后面,上了马车。
马夫随即一振,一扬马鞭,却是没有进城,而是沿着一条小路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处深院大宅。
这是晋阳姜氏的祖宅,此时庄严肃穆,由于时间较紧,大多数人无法赶回,姜安世便只是让尚在晋阳城的姜氏族亲们前来观礼。
姜安世牵着洛阳的手一路来到了祖堂阶下,而后松手,示意洛阳自己走进去。
洛阳犹疑了一下,随即踏步走了进去,光线不由得一暗,目光所及,旁边站在三个老人,皆是一脸严肃,正前方则全是一个个先灵们的牌位,其中,有姜氏历代的先祖,也有已经嫁入姜氏的外姓女子,由古至今,依次排列开来。
洛阳看着上方的牌位,一时愣了,说道:“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