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火盆来,秽气不再踩,老鼠儿去叫奶奶,奶奶打小鬼,该!该!不要来找我家的小乖乖!”
母亲牵着他的手,跨过了门口的小火盆。
“阿娘,好了好了,”洛阳这时心里满是害臊,“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得什么话,你再大,在阿娘面前,不还是小孩子么?”
洛阳一时语塞,他其实想说自己如今已经是上过战场了,便再也算不得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但他又不敢反驳阿娘的话。
“傻站在那干什么?来吃饭了……”
“来了,阿娘。”
阿娘知道他要回来,桌上摆的是北地平常人家里不常吃的白面馍馍,阿娘还给他在外面买了三两酱牛肉作菜,可阿娘自己吃的只是剩的窝窝头和冬季人家里常备的白菜,穿的是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麻衣。
“阿娘……”他突然想了起来,拿出了自己怀里的金票,递给眼前的女人,“这是我自己拿军功换的,你拿去买些衣服吧,再在城里买个大院子住,我们家以后不缺钱了,我这次挣了很多很多的军功的!”
阿娘接过,赫然是一张价值五十金的金票,妇人郑重其事地把它收了起来,泪水便从眼睛里流了下来,欣慰于儿子终于出息了,说道:“好啊……儿子终于长大了,挣了五十金回来孝敬给阿娘,阿娘不用,阿娘给你存起来,留着给你以后娶媳妇,阿娘几十年这样过来了,也没几天好活的了,不用浪费钱了。”
“阿娘,我有钱的,我有很多钱的……”
他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细细地说给阿娘听,说他击溃了多少多少敌人,得了一千零二十个军功,是军中的第一;说他因为给兄弟报仇,擅自领了兵出去,结果被将军罚了三百军棍,但将军又看他受了重伤,只是记在帐上,让他拿了三百军功抵了罚,他才能平安回来;说军中的中郎将赵将军很器重他,私下给他透露消息,让他留下五百军功,明年到了年纪便去参军,到时用这五百军功保举他做骑兵校尉;说他看见自己手下有十六个弟兄战死,便拿出自己还剩的一些军功匀了出去,虽然自己现在拿出的只是五十金,但其实他手里还有五百个军功的凭证,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拿出来换五百金,足够他和阿娘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阿娘,我真的有很多钱的!”洛阳认真地说道。
“阿娘知道,阿娘知道,阳儿现在有本事,阿娘高兴着,既然有贵人赏识你,那你就要好好听人家的话,把你的军功好好留着,明年等你当了校尉,你父亲也不会再小看你了,说不定还会让你回他身边,认祖归宗呢。”妇人欣慰道。
“我不去!我不稀罕!”洛阳拼命摇头说道,“阿娘,我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的,我才不要给父亲去当狗!”
“这说得什么话!”母亲呵斥他,“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哪里是什么狗,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再不要跟阿娘说这样的话!”
“阿娘,以前我怕你伤心,不敢和你说,但他从来没有拿我当过儿子的,他总是要我不要争,去给哥哥做副将,去当哥哥的狗,凭什么?我不要跟在别人的马后!”
“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那是你父亲,我绝不相信他会说什么让你当哥哥的狗的话!”
“不是他亲口说的,但他就是那样做的,我死也不会回去的,他郡守家就那样了不起么,我将来也能做到的,到时我要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跟在谁身后的狗!”
“混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娘的阳儿么?”妇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与羞愤,“跪下!”
洛阳低头跪了下来。
竹鞭一下一下打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你父亲,那是你的血缘兄弟,不是你的仇敌,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样和畜生还有什么区别!”
“阿娘平日里给你的教导你都……”
母亲的竹鞭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身上,但刚打了几下,身后只听到一声重物坠地声音。
“阿娘!”
妇人竟是一时气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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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
妇人躺在床上,洛阳飞奔请回的大夫正给她号脉。
片刻后,大夫摇了摇头,拿起医箱,便开始往外走。
“郭叔,我娘的病……”洛阳焦急问他。
这是时常给他娘看病的妙手仁医,郭通。
“洛阳……”郭通叹道,“你娘的病是劳累病,是穷病,治不好了!”
洛阳呆了。
大夫耐心给他解释道:“你娘生你的时候亏了气血,后来还没出月子便时常去人家里做事洗衣服,吃得少,干得多,就为了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啊……年轻时身体好,不觉得有什么,但内里其实已经落下了病根,现在老了,便要还债了,这是命数,改变不了的。”
“那怎么办?”洛阳的声音在颤抖,他在害怕地颤抖,“郭叔,我现在有钱了,有很多钱,你帮帮我,救救我阿娘好不好,我求你了,多少钱我都愿意出的……”
洛阳跪下来求他,声泪俱下。
看着面前长跪不起的孩子,郭通长叹一声道:“晚了,孩子,你若是早两年如此说,花大价钱,用人参慢慢调养,说不准还能多活些时日,如今大限将至,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无力回天了!”
“我不管!我只是想阿娘好好的,陪着我!”洛阳大声哭喊,“我有钱的,我有很多钱,什么人参,它要多少钱我不在乎,你卖给我,让我治我阿娘的病!”
“如今再好的人参又有什么用,无力回天,最多不过多保几天罢了!”郭通苦心劝道。
“那我也要,你给我!”洛阳拦着他,不准他走。
“那样贵重的东西,我如何会带在身上?便是我家里也是没有的,需要去城里的药铺提前预定的,如今是冬季,更是要费些时日,你想买,也不一定买得到的!”
“我不信,你骗我,你不给,我就去抢!”
“你!”
“阳儿!”
妇人高声喊他。
“让郭大夫走!”
“娘!”洛阳不愿。
“让他走,你再这样,便不是我的孩子!”
洛阳哭着让开了身后的路。
郭通叹息着走了。
“乖孩子,娘的病好不了的,这娘早就知道,你不要去为难别人,这是娘这辈子的命,这辈子吃苦,下辈子便能享福了……”女人安慰着他。
“阿娘……”洛阳扑在妇人的怀里,“都是儿子不好,老是惹你生气,你好起来好不好,你好起来我就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有钱,我们再去找大夫,晋阳不行咱们就去京城找,我去求御医来给阿娘治,肯定能给阿娘治好的!”
“傻孩子,御医再厉害,能厉害过老天爷么?这次是老天爷要来接阿娘走呢……”妇人慢慢摸着怀中孩子的脸,语气中带了哭腔,“让娘再多看看你,再多看几眼,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洛阳语声哽咽,已经哭得难以发出声音来。
“傻孩子,阿娘这辈子早就过够了,唯一放不下就是你,你还没有成年,还没有行冠礼,还没有娶媳妇,还没有成家立业,现在你又没有得到你父亲的认可,不能认祖归宗,阿娘这一撒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叫娘在九泉之下,如何能放心呢?”妇人抱着他,“娘不甘心呐,老天爷为什么不再给娘多几年时间,至少让娘看着你认祖归宗的那一天,有一个人能替阿娘看着些你,看着你平安长大!”
“阿娘……”
母子俩都哭成了泪人。
此时,门外。
姜安世踌躇着,他一个人穿着便服来到这,犹豫了几次,终于喊出声来。
“阳儿,父亲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