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城位于燕连山脉“川“字形西北处的外侧,离山脉左侧的豁口不远,坐落在一片崇山峻岭之中,但北部地势较为平缓,有较为宽阔的谷道向外张开,适合大批军队前进。在朝廷夺取北原之地,设北原郡之前,这里是北方蛮族每次南下的必经之路。
最严重的时候,蛮族每年都会南下数次,而每次都会有大批的五原男儿在这里因抵抗蛮族入侵而战死在战场上,十户百姓家里有九座都是空房。
在这样严峻的态势下,几乎每一年五原郡的郡司马乃至长史、郡守都会更换,不是在战场上殉国,便是因为受不了这里严峻的环境而自请离职……
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出生于五原郡的儒生只身前往神都长安赶考,成功以前三甲的成绩进入殿试,并在殿试中以一篇《五原攻守策》的策论成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当即钦点其为状元。
这个儒生的名字叫孙仁。
在大殿上,皇帝笑问此时刚成为状元的孙仁此生有何志向,这个儒生整了整自己的帽子,跪下磕头,当庭说出了自己的志向:
“仁此生愿为五原郡守,五原不平,何以家宁!”
“孙仁我这一辈子只希望能当五原郡守,如果不能保五原一郡平安的话,那我又如何能使我一家得以安宁呢?”
皇帝闻言沉默了许久,随即长叹说道:“朕闻地藏菩萨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卿此言,类菩萨矣!”
“我听说地藏菩萨有一句话叫‘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爱卿今日的言论,像地藏菩萨会说的话啊!”
于是,“孙菩萨”的名号开始响彻北地,这个儒生真的成为了五原郡守兼五原军使,掌管一郡军民,而从他到任以后,不过数月,五原郡焕然一新,蛮族数次入侵都被他打退了。
再后来,朝廷依据孙仁的《五原攻守策》夺取了北原之地,设立了北原郡,两郡互为犄角,互为策应,从此蛮族再不敢南下袭扰,五原郡的形式彻底得到了好转。
一举解决了数十年的边患,皇帝闻之大喜,要擢升孙仁为兵部侍郎,而今后等着他的,将是一条封侯拜相的贵途了!
但要擢升的消息刚到五原城,孙仁便连夜写了一封上书,八百里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帝的御桌前。
这位年轻的郡守在上书中这样写道:“臣仁言:陛下厚恩,铭感五内,然五原一郡安危系于臣身,脱身难矣,亦非愿矣,万死再拜陛下,乞闻!”
“臣孙仁向陛下说:陛下的厚恩,我铭感于心,但是五原郡全郡上下的安危现在都系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这样的情况,我要脱身是很难的了,况且这也并非是我当初的心愿,我即使要被陛下处死一万次也要再拜请陛下收回成命,乞求陛下能听到我的这点心声!”
这个年轻人竟是婉拒了皇帝要擢升他的旨意。
据说皇帝看到这封上书之后,在御书房中坐了整夜,天明的时候,皇帝没有经过中书省,直接下达了诏令,册封孙仁为五原侯,许其永镇五原。
这也是弘朝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以郡城为封地的侯爵。
在回复的文书中,皇帝是这样回复他这位臣子的:
“卿高义,朕不及矣,封侯即非卿意,亦望勿辞。”
“爱卿内心有着大义,是我不能赶上的啊,这次封侯即使不是爱卿的本来心愿,也希望你不要推辞!”
于是,孙仁在二十七岁这个年纪被皇帝封为五原侯,为五原郡守,兼五原军使,永远掌管着五原的军民大事。
而在五年之后,当孙仁以为他再也不用跨烈马、执长枪之时,朝廷出兵的旨意下达到了五原郡守府,而他在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八月十五日这天上午,从郡守府来到了五原城中的一处贫穷人家里。
“将军!”一名兵士见了他,纳头便拜。
孙仁摆手示意他不必磕头,身边有随行的亲身侍卫扶起了兵士。
“副将说,你家里有急事,无法从军应征,因此我前来看望,”孙仁亲切说道,“是令堂身体不适么?”
“是……”兵士惭愧地低下了头,随即激动地说道,“将军,某不是怕死!只是家中母亲身患重病,不放我远行……某听将军的话,这两年也读过些圣人的书,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母亲让我留下,以命相劝,某不敢不从的。”
“答应了将军要出征,某却没能做到,这辈子也抬不起头了,”他跪在地上磕头,“请将军施以军法,赐某一死!”
“记得这句话还是我说给你听的,”孙仁长叹一声,“可你还记得,这句话后还有半句么?”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他补充道。
“让你因为家里的事无法出征,是我的过错啊……”他亲自扶起兵士说道,“请允许我来为你安排妥当好家事吧!”
几人随着兵士进了屋,床上躺着一个哼哼唧唧的老妇人。
“徽妹,此事却是要劳烦你了。”孙仁转头对着随行而来的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秀女子说道。
这是孙仁唯一的妻子,司马徽,江湖上有名的妙手医者。
“哥哥,你我一心,责无旁殆。”司马徽的声音清澈如莺啼。
床上的老妇人原本不要她医治,儿子在旁劝了好久,这才勉强让司马徽掀起隔挡的帘子,走上前来,司马徽仔细地检查后,面露难色。
“如何?”孙仁在外隔着帘子问道。
“哥哥,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生了脓疮,需要挤尽脓水,再经过调养,便能痊愈了,若是不除,只怕时日久了,便会危急性命。只是……”她说道,“这脓水难除,需得有人以嘴吸吮方可尽除。”
“你们出去吧……”她竟是决定要自己亲自去吸吮这妇人恶臭的脓疮。
“还是让某来吧!”兵士在旁道,“如何能让夫人干这样的事呢?”
“你是个男人,这怎么可以呢!”司马徽大声说道,“你难道不知,你母亲的脓疮长在什么地方么?”
“虽是母子,礼教之防,却是不顾了么?”
“这……这……”兵士流下泪来,给她磕了一个响头,“夫人如何使得呢……”
他赌咒发誓道:“某此生若忘夫人和将军的恩情,必遭天打雷劈而死!”
“你出去吧……”司马徽长叹道,“只要你在战场上勇敢杀敌,平安回来了就好好孝敬你母亲,便算是对得起我和哥哥了。”
“多谢夫人!”兵士再次跪地磕头拜谢。
床上的妇人开始哭闹了起来:“我的儿,我的儿,你是我唯一的孩儿啊,你父亲死在了战场上,难道老妇又要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么?”
孙仁叹了口气,只是沉默。
“阿娘!”兵士跪在地上,坚定说道,“我们五原的男儿,从来都是战死在沙场上的,难道你要看着孩儿做逃兵,这辈子都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么?”
“孩儿……走了!”兵士起身,再不回头。
“徽妹,我也要走了……”将军此时充满着柔情,面对着帘子里的白衣女子。
“我知道,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纵使我心里再有千般不舍,哥哥此次也是要离我而去的……”女人隔着帘子,让他看不清脸上悲伤的神情,“既然如此,妾在此祝夫君:早安,午安,晚安。”
“愿夫君——早日得胜!归——来……”女人最后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你我一心人,白首不相离,”[1]孙仁长叹道,“在如今的世道之中,这样的心愿,竟也是奢望了……”
将军离开,再不回头。
屋内,老妇人犹在哀嚎,白衣女子的泪水已经沾湿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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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城外,校场。
兵士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之中。
孙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他刚出现在军士们面前,兵士们便发自内心地给他喝彩!
在五原郡的父老儿女们心中,眼前这个身披铠甲的儒生便是他们的神明,是他为五原郡带来了奢侈的和平。
孙仁走上了高台,注视着脚下的军队。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将士们的山呼声经久不绝。
他高举手中宝剑。
校场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出征!”他高喊起来!
“是!”将士们再度山呼起来!
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