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愍帝大业十三年六月十五,晋阳城。
慢悠悠的马车停在了晋阳郡司马府的大门前。
一个身着白衣儒衫的年轻男子下了马车,他的眼睛一挑,身边唯一的一个童子不大情愿地撑起雨伞,为他遮住此时正午的阳光。
“公子,此时正午,天气好得很哩,半点雨水都没有,干嘛非要撑着伞呢?怪难为情的。”童子眼见周围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心里害臊。
“烈日焦灼,其心背我,”白衣男子则是一脸的淡然,“休得废话,跟上。”
白衣男子趋步前行,童子只得也跟着慢慢地走,此时大街上众人皆是急行穿过,只有两人慢得跟乌龟爬似的,这一下引来了更多路人的目光。
守门的兵士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后学晚进孔明,蒙晋阳府司马慕容德大人相召,特来赴会。”白衣男子呈上拜帖。
守门的士兵似乎已经被吩咐过,只是看了眼拜帖,确认无误,便有兵士领着两人进了府邸,进了门,童子被人引入了偏室,而年轻人被人引着一路向前,到了书房门外。
“先生请。”引路的兵士推开了书房的房门,“司马大人随后便至,可要奉茶?”
“不必。”
兵士退去。
孔明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司马大人的书房,司马大人是武将,却也学着文臣的样子摆了一个书房,不过里面,摆着的不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而是弓箭兵器、行军地图、沙盘器具之类的。
不知何时,他的手里拿出一把折扇,折扇反复张开而又闭拢,孔明的眼睛一直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行军地图,最后在某一刻,折扇完全闭合,啪嗒一声,年轻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先生,此次又有什么看法?”
他向后看去,却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是晋阳郡司马慕容德,司马大人面露微笑,两人却是相熟,
“此战是司马大人打的?”孔明并未接话,而是反问。
“是……”慕容德苦笑,“败得很惨,而且事后盘点复盘,老夫自认行军滴水不漏、毫无差池,为何对方来战,我军却是一触即溃,老夫在家想了半月,却是毫无进展。”
“大人打仗,我之前在东莱郡的时候是见识过的,说的好听叫老成,说的不好听叫呆仗,不知变通。孙子说‘凡战,以正合,以奇胜’,大人只会用正兵,能与对方战和便是到顶了。”
孔明毫不留情,竟是将对方批得体无完肤,“此战大人为步兵,防范对方骑兵自是重点,但不能拘泥成法。自古步兵为正,骑兵为奇,但这次对方用骑兵为正,牵制了大人太多的兵力,然后反用步兵为奇,将弓箭手隐于林中,击大人侧翼,大人损失惨重,自然分兵应对弓箭手,一分兵,阵形就会乱,对方骑兵抓住空隙,趁机反扑,大人的兵阵被冲垮,也就无力回天了。”
“竟是如此。”慕容德叹气。
“恕我直言,大人曾在后学面前夸耀读《孙子兵法》如何如何,以此看,大人是一点孙子的兵法精髓都没有学到,这些书,算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年轻人这话说得绝情,一点面子也不给眼前的人留,慕容德不禁老脸一红,随后无奈说道:“虽然如此,但是朝廷委我以镇守边境的重任,还望先生教我,如何才能打败这群悍匪呢?”
“大人不擅野战,何不学今朝程本初将军之法,坚壁清野,退守城池不出,过些时日,这帮悍匪占不到便宜,也就走了。”
“要是如此,何用劳烦老夫以千金请先生前来助阵?此间悍匪势大,凶悍异常,我自可以坚壁清野,闭门不出,只是周围乡人众多,苦了他们呐!”慕容德苦笑。
“不能把百姓都牵进城中么?”
“此间百姓恋乡情重,不愿远离故土,加之悍匪势强,神出鬼没,往往袭扰护民之官军,实无法长途迁徙。”
“那便只能打退了……”孔明思索。
“敢请先生教我。”慕容德向着年轻人做了一个长揖。
“没这么容易,”孔明说道,“大人手下的兵实在太弱,对方千里奔袭,已经连着祸患了北地十六郡,以大人之兵对敌,如同放绵羊入狼群,除了被啃食一尽,还能如何呢?”
“为之奈何?”
我该怎么做呢?
“募兵!”孔明沉声说,“只有用虎,才能打得败狼!”
慕容德心下一惊,前朝时北地屡有蛮族入侵,朝廷不堪其扰,便下旨召募北地壮士,由大将军狄青阳领兵出战,退敌三千里,号称“铁军”,北地壮士们为保家卫国而来,战时同仇敌忾,战后自行解散,领了朝廷的厚赏便各自还乡了。
“此事体大,本官需得报告朝廷,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烦请先生在府上小住几日。”
年轻人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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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神都长安。
裴俭看着池里的荷花,开得正艳,他不时从手里捻起几粒鱼食,投进池里,惹来鱼儿的争抢。
年轻时,他有很多爱好,饮酒作诗、骑马射箭,为了争京城里一个花魁的缠头锦帕,他可以一箭射中万花楼顶上雕着的那朵金花的花蕊,以此夸耀自己的本事。
现在他是皇帝的中书令,当朝宰辅。
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供他这样挥霍,他只好来喂鱼,喂鱼对他这样的中年人来说是个很好的爱好,因为喂鱼的同时,他也可以想事情。
“父亲,已经确定了,陛下今年秋季将去北山巡狩。”说话的是他在金吾卫当差的儿子裴行。
“那就要早做准备了啊……”他的目光遥望,似乎要穿过千山万水,“北地最近还安全么?”
“不太安全……”裴行答道,“最近有一伙盗匪在北地流窜,一月间袭扰了北地十六郡,百姓多受其苦。”
“此事陛下知道么?”他问。
“应该不知吧……”裴行不太确定。
“不,陛下知道,”父亲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不然,陛下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北巡呢?”
“这么说……陛下并不是真的想去打猎,而是提醒父亲注意北地边防么?那为何陛下不直接说呢,非要绕这么一圈?”裴行感到费解。
“陛下是在给咱们机会,要是什么事都得要陛下去下旨,那要我这个中书令干什么呢?”父亲耐心地为他解释,“下面有没有什么对策?”
“晋阳那边倒是传来了慕容德将军的一封公文,说是想募兵,政事堂那边无法决断,派人来传信,应该是在等父亲休沐完回去执笔。”
“告知来人,不用等我,且让他去募,我只有一个要求,将这伙盗匪在秋季之前击溃,陛下的北山巡狩,决不能有事。”
“是。”裴行正欲离去。
“等一下!”裴俭突然叫住了他。
“父亲可还有什么吩咐?”
“让人用飞鸽传令,募兵文书可以后补,一定要快!”裴俭将手中大把的鱼食丢入池塘,瞬时引来无数鱼儿来争抢。
裴行一愣,随即面色一凛,长声拜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