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秦王拄剑君临。
此时,前朝已没,新朝初立,他已经征服了这个世界,可又不曾有所留恋。
他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宝,但他毫不吝惜将它赏赐给他的将士,因为他知道这些将士是他最珍贵的财宝。
他拥有天下间最高的权势,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高的权势,无数世家公卿、豪富名门跪伏在他的脚下,争抢着要将自家的名门仕女进献给他。
但让他最为令世人艳羡的,还是他拥有的四位夫人,四位闻名天下,第一美人的夫人。
第一位,是曾经前朝的公主,是他的初恋。
当初两人相遇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庶子,可公主已经名满京城,是长安城里人人都想得到的四大美人之首,空虚公子评曰“清丽佳人,君子好逑”。
好一位清丽的佳人呐,她是君子的好配偶。
可两人初遇的时候,公主已经有了意中人,她的意中人是京城第一公子,那是京城第一世家韦氏的世子,他的父亲担任宫门卫将军,为陛下守卫皇宫,是陛下最为信任的亲信权贵,而公子本人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是无数京城高门仕女的梦中人。
可他还是把她抢到了手。
公主信佛,二人常独处于佛室,曾对佛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不他嫁”。
可世事变幻,难以预料,蛮族大兵压境,公主被迫将要和亲。
当初的誓言公主再也无法遵守,他也无法遵守了。
第二位,是他的正妻,是前朝天下第一巨富、关中道盐铁转运使施烺的幼女,同样也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空虚公子评曰“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她身子柔弱,气质如弱柳扶风,迎风欲倒,让人见了不由得怜爱万千。
可二人最初相遇时,她却是那位韦世子的未婚妻。
当初他抢了人家的意中人,韦氏便为 世子订下了与施家女子的婚约,韦家设订婚宴的时候,二人针锋相对,一人愤愤不平,讥讽他抢到了公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佳人远去,一场空罢了;一人本就神伤难以自抑,此时更是心头火起,冷笑反问起当初公主执意与其分手的原因,韦世子恼羞成怒,二人当众大打出手。
那时,父亲将女儿护在身后,她偷偷看着宴席上这个见了不过几面,却如猛虎般盛气凌人的倔强少年,与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打在了一起,心下有些害怕,但她没想到,只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命运陡然一转,从此,她的一生和这个少年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不久之后,这只最是柔弱不过的玉兔嫁给了天下间最刚强的猛虎,此后,纵使她明知道猛虎心中另有所属,纵使她明知道猛虎这辈子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子,女孩也不曾削减半分她心中满溢而出的爱意与欢喜。
而猛虎也不曾毁弃与她的婚誓,此后纵然是他在公主远赴和亲之途的最后一刻抢回了心上人,他也信守了他发下的誓言,“此生夫妇,不离不弃”。
他最终并没有离弃这只已经嫁给他,以夫为天的兔子,而是放弃了他曾经年少时的欢喜。
至于后来那道三军阵前夫人振鼓的倩影……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三位,是他的爱妾,是他心底里的欲望之火,是他的罪恶,是他内心深处已经堕落入地狱的灵魂。
她是前朝宫里陛下掌中的禁脔,是宫中最有名的舞女,身娇体柔,舞道大家,大家都对她有“一舞惊魂”的期待,而她也确实从不曾让人失望,空虚公子曾评价她“身轻如燕,掌中可舞”。
她身姿灵敏轻巧,像是空中的燕子,好像能在人的手掌上起舞。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还是臣子,帝皇开玩笑地要把她许配给这只猛虎,可女孩如惊弓之鸟般当众拒绝,不给他留丝毫情面,而到了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是这长安城的主人,坐在高台之上,虎视龙盘,如同帝皇。
女孩匍匐在低阶之下,乞求着他的宽恕。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只是将军手里的玩物,可奴心想,将军内心真正想要的,并不只是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头玩物而已,而是一个有人的灵魂,会哭会笑会闹,会因为将军看了别的女孩一眼而吃醋,会尽心尽力想要讨好将军而只求能留住将军哪怕一夜的玩物……奴有一个要求,不,是垦求!只要您答应奴,奴以母亲的在天之灵起誓,余生竭尽最大的努力,最真的赤诚,满足您的任何要求,只要是您想要奴做的,奴都会去做,奴一定会成为您最喜欢最得意的那个玩物,只要您……”
“……答应奴的垦求,……”
“……一个小小的,对您来说轻而易举的垦求。”
于是,他拥有了一个可以肆意驰骋的玩物。
至于第四位……
湘女多情吴娃娇,长安贵女亦窈窕!
湘地的女子多情啊,吴地的女娃儿娇媚,我长安的名门贵女则文静而美好!
当年他年少时初次领兵征伐江南,兵入吴郡城,在这天下富庶可甲一方的江南地,细雨愁绪绵绵之中,青砖白瓦尺巷之间,他遇到了这位娇媚可人而又多情思绕绕的南方姑娘。
那时,她还是一位未亡人,丈夫在守城战中失利而死的未亡人。
这就是秦王后宫中令天下人艳羡不已的四位夫人了。
但其实在这四人之外,他还有一位夫人,一位永远不能示人的夫人。
昭容夫人。
她是前朝的皇后,也是他那个不曾爱过他一分的父亲年少时的白月光,还是他父亲的表妹,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
当时她战乱归国,已为开国帝皇的父亲用最高的礼节迎接了她,封她为昭容夫人,不少老儒言官当面质疑父亲的决定,说昭容本是妃嫔位,如何能用做诏命夫人的称号呢?
父亲当时就急了眼,“本夸赞语耳,奈何用心!”
这一开始本来只是用来夸赞女子容貌的话罢了,为什么要这么用心呢!”帝皇解释的话语里不无期冀。
可她并未予以回应,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一心放在了她身边的那个孩子身上。
也是两人目前唯一的孩子。
这是一个他此生都不可能降服的女人。
但他们最终还是结合了,出于一场意外。
这是一个错误啊,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心底里感叹,愧疚万分,后悔不已。
这就是秦王的故事了……
但在此时,他还只是一个穿越而来的庶子,一个被父亲瞧不起,不许他入家门的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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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生远游,已经不在晋阳城了,你们静下心,为父来考考你们的本事。”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穿着一身玄青色深衣,头戴一顶用黑纱抽丝作边的帽子,他坐在上首,自有一股为官的气度。
“是,爹爹!”
答话的是底下规规矩矩坐着的三个少年,中间年纪最长的那个,姿态雍容,衣饰华贵,自是一股贵族风流,小小年纪,表现得却是像大人般的故作老成。而右边年纪最小的那个虽也是一样的衣着华贵,但却远不如中间少年这般成熟,还是一副孩童姿态。
但是左边这个,年纪中等的孩子,便穿着素朴多了,只是一身寻常百姓人家里常穿的粗布麻衣,虽然干净整洁,但与右边这两个孩子相比,却像是云泥之别了。
“爹爹,今日考什么呢?是先生前日教我们的《五经注疏》么?”最小的那个孩子耐不住性子,仗着自己幼子为人宠爱的身份,率先询问。
中年男子心中不免有些诧异,《五经注疏》虽然是世家子弟之必修,但先生此时就教一群年纪不满十五的孩童研习经文,是否过早呢?
不过他可不敢对此质问,他为三个孩子请的是晋阳有名的儒师,河东大儒齐固生的高徒韩文,他当年在河东求学时就在齐固生的门下听过课,勉强可以算是这位先生的师弟,但与这种入室弟子相比,无疑是差远了。
他正了正身子,理了理自己的思绪,随后笑道:“今日先生不在,为父说是考校,其实也是父子天伦之乐,聊聊天罢了,不必如此正式。这样吧……为父考考你们前朝《太史公书》,如何?”
“好哇!”年少的孩子不禁高声以示欣喜,中间年长的孩子也是松了身子,比起《五经注疏》,《太史公书》显然更受这群少年的喜爱,只是左边这个孩子似乎置若罔闻,呆呆地看着窗外。
中年人随即沉吟起来,虽说不必正式,但若问得浅了,未免显不出自己的水平,而问得深了,难免曲高和寡,孩子们听不懂。这里虽说都是他的孩子,但平时学业自有先生掌管,不许他过问,因此一时之间,他不了解孩子们的水平,把握不住问题的尺度。
心里在几个之前已经选好的题目里权衡了好几遍,最后却是想起了一件旧事,他计上心来,微笑着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