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走后的某一年母亲节,席嘉也给她买了只价格高昂的手表。
他攒了大半年的钱,很长时间没有和盛景他们一同出去玩,连喝瓶饮料都要纠结再三。
那只手表没有送出去,如同席穆礼每年为李天准备的礼物一样,被单独锁了起来。
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不亲密,甚至偶尔十天半个月也不说上一句话,像是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唯独提到李天这个名字的时候,俩人才像得出奇。
席嘉也本来不想卖了手表的,在他心里,即使没有送出去,那也是李天的东西了。
可思前想后,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他隐隐希望,母亲会谅解自己。
卖手表之前,他将东西放在枕边一晚上,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具体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心有愧疚。
他没法一下子赚很多钱,尤嫣家已经不安全了,不能再住,还有她的腿,不能拖了。
毕竟他一开始赚钱就是为了治疗尤嫣的腿。
席嘉也想和尤嫣在一起,想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爱,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患得患失,卑鄙也好,阴险也罢,席嘉也害怕有人先一步被她喜欢上。
尤嫣得知道他的爱。
并且,爱上他。
那一年华谙市的秋天来得格外早,他们搬了新家,没多久开学,席嘉也成绩稳定,开学表现很好,勉强过了班主任那一关,没有遣送他去其他班。
时姝纵使碰了钉子也不会灰溜溜的离开,她留在了华亭,偶有一次课间听见走廊里议论她和席嘉也的事情时,解释了传了很久的谣言。
她说,他们只是朋友。
但她没有再来找过席嘉也,暗恋说破之后,用来遮掩小心思的友谊自然不复存在。
盛景他们飞回了国外,一切恢复最初的宁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席嘉也脸上的疤痕渐渐淡了,不过始终没有完全消除,他和尤嫣的作息变得一致,早上五点钟起床,晚上学习到深夜,满是订正的卷子一张一张摞起来变高变厚,犹如堆叠起的努力和奋进。
尤嫣的腿看了医生,她不愿意花席嘉也的钱,于是将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是敏感多疑的少女全部的信任。
他很坏,故意不收,非要让她打欠条。
一张又一张,后来变成一沓又一沓,十块八块也要往上写,就像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
周末的时候尤嫣去治疗复健,席嘉也去兼职,他不再找夜班了,每次到点就第一个下班,蹬着他买的那辆自行车去接尤嫣。
久而久之医生看出点什么,每次他一来,就打趣说她小男朋友来了。
尤嫣红着脸,乖巧坐着,终究没有解释。
其实也不需要,这是无形的默认,哪怕谁都没有提,哪怕谁都不敢讲。
十月底下了场大暴雨,水漫过膝盖,满校园成了汪洋,学校提前放了学,席嘉也挽起裤脚,半强迫似的像土匪一样把她背起来往外走。
这时候也不顾忌班主任会不会看见了,他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尤嫣撑着伞,趴在他背上心里突突突地跳。
校门口停满了车,只有他们两个没人来接。
自行车骑不了,席嘉也淌水背她回去,半点也没人让尤嫣身上淋湿。
她知道这时候下去也是添麻烦,却又自责自己只会拖后腿,难过得不说话。
席嘉也玩闹似的颠了颠,让她纤细的双臂环绕在自己脖子上。
少年有用不完的劲儿,他一边走一边问:“腿疼不疼?”
尤嫣摇摇头:“不疼的。”
他笑,径直背着尤嫣进了一家奶茶店,避雨的学生都盯着他们两个看。
席嘉也把尤嫣放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上前买了杯热乎乎的奶茶塞到她手里。
这场雨虽然小了,但是没有停下的趋势,再等下去也是徒劳。
席嘉也背着尤嫣出去了。
他不是三心二意的秦丰,也不是性格阴险的程厉,更和吴喆飞那类混子不一样,他真对一个人好起来,那就是掏心掏肺。
外面黑云压顶,阴沉得吓人,远远走出奶茶店的那对身影,成了仅有的一抹暖色,令人羡慕得不像话。
有学生等家长等得无聊,举起手机拍了一张。
谁能知道自己的选择看法是对是错呢?
当初全校都看笑话的两个人,真正关头彼此没有抛弃。
这么冷的天气,席嘉也出了一头汗。
那并不是雨水。
可他漆黑的眼睛又亮又有神,没人有资格嘲讽他。
时姝坐在对面马路的黑色车子里,缓缓落下车窗。
雨水啪嗒啪嗒砸向车窗,溅在她做工精良的衣服上。
她微微探头,追随那道身影而去,头发顷刻间湿了个透,难受地搭在肩上。
时姝像是被定在原地,眼瞳里的不可思议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席嘉也吗?
是他吗?
时姝也不确定了。
那或许是席嘉也,却不是她曾经认识的席嘉也。
席家长孙,席穆礼的儿子,所有人抛下尊严讨好的天之骄子,穿着打扮挑剔到极致的席小少爷。
居然毫无形象挽着裤脚,愿意弯下腰去背一个女生。
连她的鞋子沾了泥不小心蹭在他身上也不介意,反而笑得像个傻子。
时姝闭上眼。
她好嫉妒。
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无法忍受的缺点,大都不过是为不够喜欢找借口罢了。
时姝输得彻底。
“席嘉也,我脚上的泥蹬到你校服上了。”
尤嫣趴在他耳边,不好意思地说。
“那怎么办?”他扬眉,故意问。
尤嫣当了真,沉吟片刻,小声道:“我回去帮你洗。”
嗓音软软的,揉合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戳到心窝子一样。
席嘉也从鼻腔里哼笑一声,仿佛看破一切。
他的头发长长了些,好些时候没剪,瞧着戾气不那么重了,垂下的碎发堪堪盖住眼。
别以为他不知道,因为昨天做卷子没忍住偷亲了她一下,气得很,小姑娘记仇,故意蹬上去的。
尤嫣听见他笑就心虚,不知所措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闷闷道:
“不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