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这里!”
我正坐在客车上等待,此时车上已经空荡荡的了,就只有我们兄妹俩。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
“哥,阿姨来了!”我妹趴在窗子把头伸了出去。
我扭头朝车外望去,我华姨和一个姐姐在下面招手。
“走吧,妹朵,把东西带好。”我背起我的书包,这书包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里面装满了书本和作业,再加上下一学期的科目书,一共三十多本,我估计背在身上也有二三十斤。
书包的拉链被撑开,无论我怎么使劲也拉不上。
“背了什么东西哦这么大一堆。”我阿姨看见我的书包,有些厌烦的说。
“阿姨,这都是我的作业和书。”我回答。
“怎么上初中了都没有见你长高,还是这么矮,像个小学生一样。”她拉着我比了比身高。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你看这两兄妹,一个个晒得乌漆嘛黑的。”我阿姨跟我那位姐姐说。
“是啊,也晒得太黑了。荣你还记得我不?”她笑着问我。
我把那一袋子带的吃的递给我阿姨。“记得,姐姐!”我打个招呼。
“好了走吧,先上车吧。”
在车上我才知道,我阿姨带着小孩不方便,然后正好这姐姐有空,就找了她丈夫开了面包车来龙胜接我。
不然如果再让我们兄妹俩自己坐车的话,还要转两次车。
龙胜——三江。 三江——融安。
广西融安,就是我外婆的老家。也是我妈妈的娘家。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阿姨是我妈兄妹几个最小的一个,我妈最大,是大姐,然后有一个弟弟,我舅舅。
再就是我大姨,嫁到了梧州,大姨嫁得比我妈还远,一年时间偶尔才回一次我外婆家,也是我最不熟悉最陌生的阿姨。
在后面就是我小姨,小姨那个时候嫁到了玉林,最后就是我华姨。
我华姨年轻的时候好玩,小时候别人没有的新鲜玩意她都有,好大一只的布娃娃,小熊,比我阿姨都高,现在柜子里的老照片就是那个时候和我阿姨躺在席子上抱着布娃娃的时候拍的。还有电子琴,钢琴什么的,小时候记得她剪过一次头发,类似于公主切,一层一层的,染了粉色。
她喜欢打麻将,没怎么正经上过班,小时候在我外婆家,她就住在融安县城,有事没事就回来一次,也是姐妹几个离家最近的,每次回来都带一堆我从没有吃过的水果,草莓,车厘子等等。在0几年那都是稀罕物。
由于无法生育,就和我那姨夫领养了一个女娃。
而他也是几姐妹中过得算最比较好的一个,除了我妈我最怕她。
“荣,怎么想着暑假来外婆家玩了?”我那个姐姐坐在副驾驶问我。
我望着窗外,沿途都是用木材盖的高脚楼,木房子,这是广西这边的特色,广西少数民族多其中以壮族为主,但也包括苗族侗族等等,我外婆就是壮族人,说壮语,而我只学会了客家话。
壮族我只会一句“蒙被各乐”,你去哪里。
“我大姐过年后就去我姐夫那做事了,想多挣点钱,这个学期啊荣一直住在学校放假了就去另外一个亲戚家,小敏一个人在老家待着,没人带,暑假过来要我带着玩两个月,到时候开学前我大姐来接他们。”我阿姨抢声说。
“这两子妹算听话咧。”那姐姐笑着。
“到融安,先去买两套衣服给你兄妹俩,看你们这衣服都穿着起毛球了。”我阿姨和我说。
我转过头去逗了逗那小表妹,那个时候她才一岁不到。
就这样,我阿姨给我们一人买了两套新衣服,然后带我去玩具店,问我要什么玩具让我随便挑,尽管我已经快初二了,还是挑了一台遥控越野车。她大方的给了钱,衣服玩具几百块钱,眼睛也不眨一下。
又带我去新华书店买了书,说我喜欢看书,我挑了一本“中华上下五千年”买了之后也没去看,遗忘在角落里仍然是那么崭新。
她每天就在广场的报亭里面打麻将,打牌,我们兄妹就负责帮她带娃,赢钱了高兴了,想喝奶茶想吃汉堡,想吃什么哪怕贵的都大手一挥买了,输钱了就不免在家和我姨夫吵一架。
“华,你那老外是不是几天没洗澡了?衣服都没见他换过一次。”我姨夫在厨房低声和我姨说。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男人的嗓音低沉却又通透,类似于低音炮一样。
“哪有啊,他两件衣服都差不多的,一件绿的一件蓝的,都是格子衣服,怎么可能不洗澡不换衣服?”我阿姨嘟囔道。
“每次经过他身边都臭汗臭汗的。”我姨父继续说。
我那姨夫平时很少回家,我阿姨的告诉我,每天晚上我们都睡着了,他半夜一两点多才醉醺醺的回来,第二天一大早我们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又出了门,平时很少露面,一起在家吃个饭都没时间。
每次如果他要回家吃饭,我阿姨都会高兴的带着我那表妹和我们两个去菜市场,大堆大堆的菜和吃的买回来,我们只顾着吃好玩好带好我那小表妹就行了,她就在厨房叮叮当当的做菜。
他不喜欢说话,我阿姨在饭桌上说些什么,都只是“嗯,哦”,两句也没了声音,每次吃饭时,我都不敢抬头面对,不知是气场。还是一种内心的不安与自卑。
后面我才知道我姨夫在干工程,那一年暑假过后,他提了一台大切诺基。
只不过现在已经和我姨分道扬镳了,变成了失信被执行人,这就是人生,风光一时落魄一时。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偷偷招手把我妹喊过来,“妹朵,你问问我衣服臭吗?”我妹在我衣服嗅了嗅说“哥。一股汗臭味。”
我心想,大概是因为中午午睡趴在海绵垫上出了汗闷着了吧。
然后那天晚上,我洗了很久的澡,恨不得用钢丝球在身上来回的搓。
有一次,我阿姨中午午睡,要哄我那表妹睡觉,我那小表妹一直在哭。
“你m个批,哄你睡觉你不睡,还在咿咿呀呀,到底要怎样?”然后就抱着我表妹狠狠的往床上一摔,由于是弹簧床,摔到床上的同时又轻微的弹了起来,在床边打地铺睡海绵垫的我,感觉到床里面传来了余震。
我不敢抬头看,假装闭着眼睛。
“哇!!!啊啊啊!!”我小表妹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痛的,哭得更大声,我妹在旁边和我说。“哥,阿姨发脾气了。”我用手搓了搓她,让她别做声,继续装睡。
她很难得的这几天并没有出门打牌。之前我已经跟着她天天往返在那广场的小报亭已经一个多月了,有的时候打到深夜,都会大大方方的掏出五十或者一百块钱。
让我们自己打车回去,路上自己买夜宵吃。
而这次估计是输得差不多了还是我姨父没给他钱用,心里烦躁。
看见我表妹哭的越来越厉害,我偷偷看见我阿姨又把她搂在了怀里。“乖哦乖哦,别哭别哭好好睡觉,妈妈摔疼你了吧?”
这就是我阿姨的脾气。
据我了解,之前过年的时候,我姨父给了她四万块钱,不知道是打牌了还是怎么了,我姨嫌只有四万块钱过年,远远不够,然后又大吵一架。有的时候打电话给外婆给我妈诉苦。说不想过日子了,要离婚。
“荣,晚上不煮饭了,给你们兄妹买螺蛳粉吃吧?”我阿姨搂着我表妹说。
“我不吃螺蛳粉,我要吃切粉。”我把玩着手机,在qq上看看有没有人给我发信息。
然后她就递给我几张钱,让我下楼去买粉。
正宗的螺蛳粉,酸笋不是你们在外地点外卖也好还是去店里吃也好的那种长条的酸笋。而且一坨一坨类似于萝卜丁的酸笋,我们叫做笋果,味道很臭,就类似于很久没刷牙的口臭的味道,所以我不太喜欢吃。
而正宗的螺蛳粉,它的米粉不粗也不细,是那种比粉丝稍微粗一点点的米线,纯米浆打出来的,配菜也不是放生菜,而是空心菜。
我只喜欢吃河粉也就是客家话说的切粉,因为米浆像蒸肠粉一样当场蒸出来然后用切刀切成一条条河粉的大小。
还有就是广西融安的滤粉,那才是一绝,感兴趣的可以去搜索一下。
某天,她又去报亭打牌,我们也和往常一样,在报亭里休息带着我小表妹玩,看看报亭里面的杂志和漫画。
我还记得我看的是阿衰。
“荣你们饿了没?”我阿姨打着牌头也不回的在那叫我。
“还没饿。”其实我饿了。
“一点多了,怎么可能不饿,过来,我拿点钱给你,你带着你表妹你们三个想吃啥就去吃啥吧。”她给了我二十块钱。
“捌”她在牌桌上说。
他们打的是字牌,一到九都是繁体字的那种牌。
我拿着钱,让我妹妹牵着小表妹,来到了一家桂林米粉店。
“老板娘,两碗桂林米粉,然后给一个小碗给我,我喂喂我表妹。”我付了钱说。
那时候吃一碗粉三块钱,我又赚了十多块零花钱。
“哥?这粉怎么什么都没有?”我妹妹夹起米粉和我说。
“我也不知道啊,平时吃河粉都有很多配料的,花生,酸菜什么的,怎么这粉只有两片肉和一点葱花。”我拿着粉喂我表妹。
就两碗粉除了一点点汤和两片肉,我就和我妹简简单单的吃了一顿,然后出门的时候和我妹说:“妹朵。下次别来吃这家桂林米粉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点都不好吃。”
我也是后来第二次再去吃桂林米粉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配料就在外面桌子上,自己喜欢什么加什么。因为以前吃的都是放齐配料的,第一次碰到粉是自己加配料,也就闹出了乌龙笑话。
“哐当”一声。我表妹手没放好,把她面前那我装了一小碗的米粉连着汤一起,倒在了她的身上,脖子以下全都湿了。
我也没了饥饿感,给她用纸巾一直擦一直擦,衣服都还是湿的,胡乱的扒拉了几口,就带着她来到了我姨面前。
“阿姨,刚才吃粉的时候,小表妹不小心把粉弄倒了。”
我阿姨忙着打牌,语气很不好。不知道赢了还是输了。
“让你们带她去吃个粉,也带不好,我又没有带衣服过来换,你让我怎么办!”
然后又说:“擦干净没有?没擦干净就打个车回去吧,在家看电视带着他,饿了就喂东西吃就行了。”
旁边另一个经常打牌的阿姨,也就是牌友,我经常过来,一来二去也对我照顾,熟悉了。
“算了算了,他们也还小。”她劝道。
那时候,家里有dvd买了一大堆光碟全都是恐怖片。也就是那个暑假,我就这样把林正英的电影包括香港的恐怖片差不多全看完了。
她的语气很不耐烦带着一点冲,
“你和你妹打车回去吧,我等下让你姨夫忙完了有空过来帮忙带一下你小表妹。”
我就和我妹打车回去了。
晚上我阿姨还没回来,我拿着手机打起了我妈的电话。:“妈,呜呜呜呜,我想回家了,我不想在阿姨这了!”
电话那头我妈问:“怎么了?”
“我就是不想在这了,你早点回来接我们吧。”我哽咽的说。
我知道我阿姨对我们很好,很大方,也舍得,买好吃的带我去玩好玩的,但是每次她不顺的时候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或许再加上我不喜欢那种落差感,每次去她家总感觉我们兄妹俩格格不入,总要小心翼翼的,感觉我不属于这里,是个外人,心里面越想越难过,总觉得话里话外就是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爸妈,越想就越抗拒。就是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那段时间,我和我妹就窝在了家里,有的时候她把表妹放在家给我们带一带,有的时候就带着一起去打牌,那里的熟人能帮她照顾。我就天天窝在家看电视,无聊的时候就背书。
八年级的历史生物等科目,每个章节的内容我都背了下来,导致了我那段时间人都变得很魔怔,不管是在做什么事,哪怕在街上走路,心里随时都在那背着书上的知识和段落。把脑细胞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如果是电脑显卡或者cpu,估计就冒烟了吧。
我妈来接我们的那天,我们一起回了一趟我外婆家,在那条小河里游了泳。
小时候我不会游泳。一个比我大的表哥,河里的水潭最深的地方,有一块石头,直接抱着我游了过去,我就被丢在了那里。
“阿荣,你什么时候想办法自己游出来,你就会游泳了。”他教我游泳的方式,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而我琢磨到了天黑,总算琢磨出了“狗刨式”,心一狠,往水里一跳,两只手在水下不停的刨水,我游了出来,就这样,我学会了游泳。
万物皆可狗刨式。
回家的那天,我姨没来送,我们三口子在融安打的车去的车站,我妈说“你姨肯定又打牌去了。”
路上望着沿途的风景,仿佛上一次过来只是在昨天,转眼间两个月的暑假就这样快过完了,只不过上次我窗子在那边,这次回去窗子在这边,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朝向。
“妈,等下我们去哪?”武冈西站此时人影晃动,夏天的傍晚,路面还有着淡淡的热气。
“打个摩的去我们租房,我是把房子租好了,回了老家搬了一些东西过来,才去广西接你们的。”我妈提着一大袋东西说。
那一袋东西都是我外婆硬塞给我妈的腊肠和粽子,而我妈每次回我外婆家都不愿意带。“带什么带,拿来拿去麻烦得很又不值几个钱,久了都臭了!“
我外婆在我们回去的那天火急火燎的包了我最爱吃的板栗肉粽。在我的请求下我妈才愿意装了一些给我带着。
来到了出租屋,在武冈人民医院附近往东站方向,没多远的十字路口上坡。一家废弃的机械厂隔壁的巷子里。
从巷子边打开进楼的门,我妈说我们住在地下室。此时连楼道灯也没有,三人抹黑着下着楼梯。
“到了”我妈打开房门,开着房间昏暗的灯光。我才看得清全貌。
楼梯下来最底下一层也就是地下室,楼梯的尽头,正对面和右侧各有一个房门。正对面的是我们房间,侧边的就是小客厅。
“妈,我要上厕所。车上憋太久了。”我捂着肚子说。
“等一下,我找找钥匙。”
我看见我妈一把钥匙一把钥匙的在那门上试,因为老家的所有房门的钥匙都挂在了一个钥匙串上。昏暗的楼梯口我只能打手电筒帮我妈照明。
那门上,因为木板长年潮湿,都被虫子腐蚀了一个又一个小孔,顺带着掉了很多木屑在地上。
“好了,去吧,从那边把客厅外面的门打开,厕所就在我们房间窗外走道的角落里。”
我来到客厅外,看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上面堆满了衣服裤子卫生巾,垃圾袋,瓶瓶罐罐,对面就是那个废弃的机械厂。
我不知道我们这算一楼还是负一楼,但我觉得,从上面小路进楼我还要往下走一层,那应该就算做地下室了。
在那卫生间,我看到那水管都生了很厚的一层绣,和那地上一堆爬来爬去我不知道名字的虫子。
回到房间,一眼过去摆着一张木床,还没来得及铺上席子,只见那木板床上堆满了稻草。
“没办法,时间太急了,要赶着开学前去广西接你们,就和你大娘在路上逛了两天才看到有个地下室出租。”我妈整理好东西。“等你开学了,下个星期你不放假我让你妹妹去你婶婶那住一下,我回趟老家再带点东西来。”我妈对我们兄妹两说。
“饭碗和电磁炉电饭煲什么都没有带,住着没点生活用品,还是不太习惯。”
“阿妹上学的事我也给她弄好了。在旭旭他们小学。”我妈跟我说。
那个小学就是四牌路的那个,我不知道叫什么小学了。
“荣,把这些稻草丢到外面去,等下收拾收拾铺上席子,晚上就先将就一下吧,明天看看有什么要买的再去一趟超市。”我妈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额头渗出汗水“今天坐车也累了。”
而我,那天晚上抱着我阿姨给我的相片,上面是那小表妹一岁的留影。
后面我阿姨打电话给我妈,我都不好意思接听电话,我只是在那隔着手机说“阿姨,我想表妹了。”
其实是暑假一晃眼就过去了,晚上又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巨大的落差,难以接受,多愁善感起来。
那个地下室,我住了一年,虽然我在学校还在住宿,但是以后每次放假我就不回老家了。就住在了那间地下室。
外面再走几步路就是“杯水情”网吧……
青春的记忆此刻也开始变得深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