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将眼镜递到目盲少年身前,少年却没有接过来,而是一脸茫然,手足无措。
“你能帮我戴上么?”目盲少年说道。
“?!!”黄粱没有将你个瞎子带什么眼镜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就在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被小蛮那仿佛实质的目光生生摁了回去。
黄粱小心翼翼的将眼镜给目盲少年戴上,这期间他一直在观察少年那残破不堪的面容,坦白说这少年五官可谓端正,如果不是那些伤疤,以后应该会是个纵横花丛的帅哥。
“高云逸该不会告诉你眼神不好戴上眼镜就能看得清这个世界这样的屁话吧……”
黄粱实在是忍不住,语气戏谑玩味的说道。
“看来,高老师说的都是假的。”
目盲少年抽噎道,如果他有眼睛,此时应该是眼眶湿润,满含热泪吧,黄粱如此想到。
“嗯,我觉得这可能是你的理解问题。”
十分钟后,目盲少年情绪沉静下来,并且决定带黄粱和小蛮二人去见悬崖村的村长,这是悬崖村的规矩,外来者一定要先带去见村长。
这期间目盲少年一直戴着那副眼镜,并且和二人简单描述了高云逸老师的死亡过程,据说是下山采购途中,意外跌落悬崖,整个尸体发现时已经被山中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两三天后才被村民发现并且捡回,现在高云逸的遗体正摆在村中供奉,准备厚葬。
目盲少年名为周子婴,黄粱听到这个名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前段时间看的电影,里面的秦二世不也叫子婴么。
据周子婴所说,这悬崖村由陆,周,刘三姓宗族组成,如今的村长是陆姓的陆乘风。
二人随后在周子婴的引领下见到了这位陆姓村长。
陆乘风方脸阔耳,双目狭长,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匀称,手臂修长,黄粱当时想到的就是三国演义里的刘大耳朵,只不过陆乘风却没有刘皇叔的雍容气度,三绺胡须乱糟糟的,干枯分叉,头发也是油腻不堪,都能炒两盘菜了。
此时陆乘风盘膝坐在床上,一盏煤油灯恍恍惚惚,三指不时捻起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满脸惬意的咀嚼着。
黄粱眯着眼睛,看着这四面漏风的房子,心想着村子也不可能有什么油水给这老头捞,不过旅行包里那几斤劣质白酒倒是知道给谁的了。
果然陆乘风看到白酒的样子如黄粱所料,眼睛先是瞪得浑圆随后变得色眯眯的,哈喇子流得老长,双手颤抖着向黄粱招手,拍着黄粱的肩膀仿佛这是刚下生的亲孙子一样稀罕。
黄粱谎称自己是高云逸朋友,本是来看望,却不想高兄就此身亡,所带的一众物品便先带回住处,明天再给众人分发,可能还会叨扰几天,希望陆村长行个方便。
陆乘风喝的满脸通红,醉态可掬,听说二人来历后爽快的给二人安排了住处。
“悬崖村地势凶险,二位晚上不要乱走,近期我村祭祖盛典即将开始,出去讨生活的那些后辈也会陆续归来,届时可能房屋拮据,所以二位还是早点下山去吧,至于高老师的尸体……高老师对我村中有大恩,却不想下山途中失足身亡,就让他在此度过头七,我会安排人送下山去,如果二位方便可以带回故乡,让高老师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二人正要随着周子婴出去,只听陆乘风醉醺醺的对二人说道,话毕,陆乘风倒在床上,酣声渐起,屋子里的烛火也缓缓熄灭。
二人狐疑的走出门去,却未见,屋内,原本爬着的陆乘风眼睛睁开,嘴角抽动,仔细咀嚼着嘴里的残留食物。
黄粱二人出了村长家,随着周子婴步行几分钟到了住处,周子婴便告辞离去,嘱咐二人晚上好好休息,这山中夜晚野兽肆虐,如果有什么异响不要在意,更不要随意外出。
黄粱小蛮当然不会在乎什么野兽,小蛮可是那种凭借肉身之力便可以生撕活裂虎豹豺狼的存在。
小蛮靠着墙壁,抱着唐刀便开始了闭目养神,黄粱见其如此,先是皱着眉收拾屋子,随后拿出了随身睡袋铺在床上。
虽然他一路上总是抱怨行李太重,更是把所有的给养都吃完了,可他真的在努力营造一个舒适,温暖的居住环境。
当然,看现在小蛮的样子正在专注自己的内息调理和周天运行,所以他知趣的没有打扰小蛮,而是自己蹑手蹑脚的钻进了精心铺设的小窝。
这是黄粱很久以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安稳入睡。
长久以来他经受梦境的困扰,从一开始的可以掌控梦境发生的频率和走向,到了近期,梦境逐渐失控,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是梦境本身在变强,而自身太过弱小,所以才会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沦为砧板鱼肉,被那些妖魔鬼怪随意揉捏,肆意摧残,活剐。
明明自己的精神力通过吞噬已经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
难道,自己所吞噬的一切,只能作为梦境存下养分?!!!!
正当黄粱在安逸的梦境中思考自己的梦魔修行道路的时候,没有做梦的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面庞被一双轻柔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
当他睁开眼睛,数张在夜色笼罩下青黑色的稚嫩面庞出现在他的面前。
灿烂的笑容如果在阳光明媚的正午一定很让人赏心悦目,可在这凌晨一两点钟,十二时辰中阴气最为盛行的时,虫鼠横行,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恐怖场景。
黄粱吓得当时脸色煞白,手舞足蹈,却被睡袋拘束,无法给这些家伙造成伤害。
不过黄粱这下倒是也看清了这些人的面孔和身高,这些人都是十来岁的模样,看上去应该是村子里的小孩子,想到自己背上来的大包裹和周子婴,他倒也是逐渐镇定下来。
再转过头去看向小蛮,此时她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唐刀微微出鞘,淡淡的杀意似有若无的缭绕在整个屋子里,即使无法运用灵力,小蛮依旧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
那是长年累月,逐日诛杀妖魔所积存的杀意和煞气,虽然存量不多,可依旧能够作为最后杀手。
十余名少年中有男有女,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有的甚至脚上的鞋都露着五个脚指头,黄粱那双破破烂烂的AJ都要比这些孩子的鞋好的多。
这些孩子将黄粱从睡袋里掏了出来,二十几只手想要做成这件事轻而易举。
这期间并没有太多的话语从这些孩子的嘴里传出。
他们将黄粱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床上,满脸期待的指了指那硕大的旅行包,里面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礼物,而在黄粱看来,他们对那些礼物的期待,仿佛是对另一种不同于当下悲惨人生的改变。
是的,这些从未出过山里,没有见过那大千世界的缤纷多彩的孩子,在从高云逸嘴里听到那些之后,唯一想要的,就是更多的印证,他们渴望看到,渴望摸到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一些零星的碎片,哪怕只是赤着脚走在那坚实粗糙的柏油路上,也比山里的石子路来的平整。
当黄粱将旅行袋中大半的礼物掏了出来,分给这些期盼已久的孩子后,原本背负沉重包裹上山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礼物的送出、包裹的变轻而轻松多少。
没有腿的孩子得到了一双跑鞋。
聋哑的孩子得到了一只塑料口哨,就是路边便利店两块钱一个的那种。
两名分别没有左右手的孩子分享了一双手套。
相比他们,那名头顶凹陷拳头大小坑洞的孩子拿到的一顶遮阳帽确实为他解决了一些问题。
最让二人动容的是一名相貌不错的女孩,她的浑身上下长满了可怖的脓包,这些脓包从她单薄的衣服缝隙钻出,让黄粱不敢多看,她拿走的是一袋子,足有一千多根用于体外引流的针管……
孩子们没有对黄粱投来任何感激的目光,因为那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上的礼物,轻柔的就像对待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高老师,是怎么死的?”黄粱见这些孩子并不离开,便想着多打探一些消息,方便二人行事。
而这个问题刚出口,他便知道不妙,因为孩子们听到高老师这三个字,脸上泪珠便如雨滴滚落,从小声抽噎变得嚎啕大哭也只用了三分钟的转变时间,那哭天抢地的模样真是感人至深,痛彻心扉。
然而这一哭,黄粱二人却发现了不小的端倪,这些孩子,除了表现出来的一部分身体残疾和疾病外,竟然大多数都没了舌头。
小蛮视力岂是等闲,即使在微弱的手电筒灯光下也看得出,那些没了舌头的孩子嘴里的伤口还没愈合,断面整齐平整,根本就是用剪子活生生的剪下,而喉咙处更有烫伤烧焦痕迹,显然是吞炭所至。
黄粱见到这样的诡异场景,即刻被吓得靠在一旁,瑟瑟发抖。
而小蛮的脸色,则更是阴沉的可怕,黄粱知道,这是对一切始作俑者的愤怒和杀意。
孩子们中那些能说话的也没有给二人提供什么有用情报,只说老师是下山采购的途中发生意外,现在他的尸体还停在村子中央,等到头七和祭祖之期一过,就会有在山下生活的三家之人帮着联系高云逸的家人朋友,如果没有人来为之收尸,悬崖村天高山峻,便葬在这里,和山川草木同眠。
无论怎样,黄粱小蛮二人还是将孩子们送出屋子,让他们和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黄粱肯定是睡不着的。
目送孩子们走远,二人也转过身去,关上房门,准备就寝。然而就在他们转身之时,孩子们似有感应,也同时转身看向黄粱小蛮,孩子们脸上的悲戚早就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笑容满面,那些身体残疾的孩子更是露出如饥似渴的表情,贪婪的眼神看着二人背影和所在房屋久久不能移开。
仿佛黄粱二人已经是掌中物,盘中餐。
简单休息了一个小时,黄粱还抽空煮了两碗方便面填饱肚子,方便面是村长陆乘风给的,这在村子里已经算是豪华大餐了,虽然是特么过期的。
调整好状态,小蛮身轻如燕的出门而去,那灵动的身影踩在屋顶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如同灵猫。
而黄粱蹑手蹑脚却依旧不免踩响树枝。
丑时,村中唯一亮着灯的就是村中央不小不大的空地,那里停放着一口简陋的棺椁,这是村里人对这名支教老师最后的感恩和尊重。
当二人来到棺前,小蛮没有动手,黄粱则是手脚麻利的戴上劳保手套,手提大麻绳,单手推开单薄的棺材板,将麻绳套在高云逸尸体的脖子上,那是一个类似上吊的结扣,黄粱沉腰扎马,微一提气,便将这具重一百多斤的尸体提的半坐起来。
黄粱正要再加把力气,将整个尸体拖出棺椁仔细检查,在一旁观察的小蛮面色一变,想要出声喝止黄粱动作,可为时已晚。
只见高云逸的身躯突兀的在被提起来的一刻瞬息从颈部撕裂,化作肉块散落一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在黄粱面前悉数脱落,场面恐怖骇人。
黄粱咽了口唾沫,当即开始呕吐,呕吐物混合着血肉堆叠。
这些年,跟着罗森工作,开棺验尸,夜闯太平间的事情他也没少做,和小蛮在一起之后,斩妖除魔,妖魔鬼怪也是见了不少,可这样的场景还是直击心灵,让他承受不了。
然而,再难承受,为了不被人发现蹊跷,黄粱都不得不忍着恶心将这些碎尸捡起来,放回原处,胡乱拼凑,小蛮见其粗手粗脚,也上前帮忙。
在拼凑之时发现连接尸体的是一种极为细密的丝线,彷如蛛丝,呈透明状,韧性不佳,只能起到固定作用,稍微受力便会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