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先生在杀了那两个畜牲前,我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廖杰卿捂着脸笑了起来,思绪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座边陲小城。
自己生活的小城,原本用来流放罪人荒城,身负命案的亡命之徒在里面,江洋大盗在里面,作奸犯科的也在里面。
慢慢的,这座小城就从监狱发展成了山匪的临时窝点,人贩子的中转站,小偷的培训基地,骗子的拜师学堂。
久而久之恶人城的名号就扬了出去,又吸引了一大批恶人入住。
说来也是可笑,越是恶的人在城里的地位便越高,像是骗子小偷人贩子这种,都是鄙视链的最低点,低贱得不能再低贱。
廖杰卿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低贱的家庭。
三天两头挨饿那是家常便饭,父亲偷不到东西,就要打自己一顿出气,母亲是常年不在家,跑外面去偷别人家的孩子。
“我呸,说是偷小孩,不知道在外面又和哪个野男人搞上了,你看什么看,指不定你也是个野种,滚,今天要是偷不到东西,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卖到屠户那边杀肉吃。”
屠户张,掌控了城中八成的肉铺,爱吃人肉,尤其是小孩子的细皮嫩肉。
五岁前的廖杰卿,一直是在被吃掉的恐惧下活着的。
为了让自己变得有用,他死命地学习父亲的手艺,什么油锅取铜钱,蒙眼捉苍蝇,刀片划布袋,有样学样。
不是廖杰卿有天赋,在江渝偷东西,被抓住了打一顿,顶多送到官府去。
而在恶人城里偷东西,被抓住可是会被打死的,而且打死后还会被卖到肉铺,成为别人家桌上的菜肴。
所幸,他没失手过。
他娘也是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每次一回来,他爹就会把他扔出家门,随后屋里便传来靡靡之声。
要是夏天还好,自己能随便找个堆垃圾的地方坐一夜,冬天的话,被冻死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还好,年关最冷的那会,都是家里业务最繁忙的时候,都指望着过年前赚一笔,这爹娘自然注意不到廖杰卿是谁。
日子一天天过去,廖杰卿也一天天长大,从偷变成了抢,也傍上了恶人城里一个有名的大佬,在他手底下打黑拳,或者干脏活过日子。
那时的廖杰卿还不到十二岁。
他从来没想过未来,指不定明天就被人在拳台上打死了,或者走街上被人捅死了,又或者惹大佬不高兴,被剁成肉酱喂狗了。
直到有一天,恶人城入住了一位野心家,他煽动城里恶人的情绪,让他们相互残杀。
像是养蛊一样,筛选出一批强者,然后在里面招兵买马,意图谋反。
然后便是朝廷出兵剿匪,在身披重甲的军队面前,恶人城里的强者就像蚂蚁一样脆弱,被黑色的浪潮一下就碾死了。
城中起了大火,借着风势,很快便燃烧了一切。
在熊熊烈火中,廖杰卿看见了一袭白衣,当他的剑刺穿父母的胸膛时,廖杰卿开口问道。
“你能带我走吗?”
白衣人没有回话,只是将染血的长剑从自己父母的胸膛中抽出。
“那你能杀掉我吗?”
他眨着眼睛,天真地问道。
剑锋贴到了廖杰卿的脖子上,他闭上了眼睛,幻想着来生。
过了许久,期盼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廖杰卿被宋知许抱了起来,走出了恶人城。
“那一天,就是我的新生呀!哈哈哈哈!”
廖杰卿扶着额头,冲着心魔说道。
是先生将他带出了地狱,是先生帮他手刃了仇人,恶人城的廖杰卿已经死在了白衣人的剑下,跟着宋知许一起出来的,是江渝的廖杰卿。
就在这时,身后的树林突然传来响动,廖杰卿回头,便看见一只铁剑直冲自己而来。
他不闪不躲,任由铁剑刺中了他的肩膀,充满杀意的眼神看得持剑人心头一颤。
“小朋友,我们有什么仇吗?”
廖杰卿笑了一下,用两根指头折断了刺进肩膀的长剑,扔到了偷袭者的面前。
小男孩双腿打着摆子,显然是被吓了个不轻,一个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小女孩躲在哥哥的身后,拉着他的一只袖子不松手。
“你,你,你杀我爹娘,我要报仇!”
被廖杰卿的杀气锁定住的小男孩话都说不利索,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拿起地上的断剑,指着廖杰卿。
不错,我很喜欢他的眼神。
心魔的声音在耳边又响了起来,廖杰卿也望向那小孩的眼睛,从恐惧中,他看见了仇恨和怒火。
“我杀了你的爹娘?他们是山匪吗?”
廖杰卿开口问道。
“什,什么山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男孩嘴里一噎,拿着断剑就朝廖杰卿冲了过来。
“拿命来!”
奇怪,真奇怪。
廖杰卿单手捏住了断剑,另一只手一拳打在小男孩的肚子上。
小男孩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嘴里直吐血水。
妹妹看见自己哥哥被坏人打伤,也顾不上害怕了,跑到哥哥身旁,将他搀扶了起来。
“我不明白,你爹娘不是山匪吗?为什么你会想替他们报仇呢?他们对你很好吗?”
廖杰卿的脸上出现了疑惑,他想不通呀,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这么恨自己呢?
“他们难道不会不让你吃饭,逼着你偷东西,逼着你杀人,逼着你抢吗?”
“我们爹娘对我们可好了。”
小女孩怯生生地说道。
“我们不仅能吃饱饭,我爹还教我们认字,教我们读书,给我们买糖,让我们骑大马。”
“我娘也可温柔了,饭做得可好吃了...”
“才没有你嘴里说的那么坏呢!”
廖杰卿愣住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相信小女孩说的话,脸上青筋冒起,失态地冲着两个小孩喊道。
“山匪,你爹娘可是劫道杀人的山匪,凭什么对你们这么好!”
“你和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哥哥缓过了劲,一把将妹妹保护在背后,抄起地上的断剑。
“他这么问,多半是有娘生没娘养,小时候活得跟条狗一样,才嫉妒别人爹娘!”
咚!
廖杰卿觉得自己脑袋好像被重锤炸了一下,理智瞬间断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心魔的声音更像是一声号角,廖杰卿抄起鹿饮剑,将全身的剑气灌注在上面,冲着兄妹二人重重劈下。
我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三只长箭从林中飞来,打到了鹿饮剑的剑面上。
廖杰卿这一剑虽然势大力沉,但是属于是盛怒之下挥出的剑,毫无章法,被三支箭矢带偏了方向,落到了兄妹二人的旁边。
“是谁?”
廖杰卿猛地回头,想连着这个阻止他的人一起砍了。
“廖少侠,你这是怎么了?”
张成收回了长弓,担心地看着已经红眼了的廖杰卿。
廖杰卿方才在山寨中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让他有些担心,于是便向寨门口的兄弟们问了方向,跟了上来。
刚一找到廖杰卿,就看见了他要剑斩孩子的情景,吓得张成连忙射出三剑,将那两个孩子救下。
“没怎么。”廖杰卿淡然道,但手中的鹿饮剑是越攥越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劈到别人头上。
“你的肩膀。”
张成注意到了廖杰卿左肩上的半截剑身,愣了一下,随后从兜里掏出一包伤药,问道。
“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无妨。”
廖杰卿摇了摇头,鹿饮剑指着已经被廖杰卿那一剑吓呆了的小孩。
“廖少侠,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张成连忙走上来,握住廖杰卿的手,悄悄给两个孩子递眼神,让他们往后撤两步。
廖杰卿皱了下眉毛,他总不能说自己被小孩的话扎心窝子了,要杀了他们泄愤,只得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此乃山匪之子女,张大侠不是说一个不留吗?”
嘶,张成倒吸了一口凉气。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不是说好了吗?廖少侠你只负责杀那个求道者,其余人交给我。”
握住廖杰卿的手,想把鹿饮剑按回了剑鞘。
张大侠安抚着廖杰卿,将手中的伤药递到了他的怀里。
“之前求着我帮忙杀,现在我好心帮张大侠你分忧,反而又要阻止我。”
廖杰卿没好气地说道,但还是收剑入鞘,接过张成的伤害,转身离去。
张成在场,这两个小孩他是杀不成了,怕以后传到先生的耳朵里。
理智重回,廖杰卿想通了,自己没必要和两个死人置气。
“我带的人手里有随行的军医,廖少侠先回去疗伤,莫要拖,当心染病!”
张成冲着廖杰卿的背影喊道,冲着他挥挥手。
眼看那个煞星走了,被吓得一动不动的两个小孩也缓了过来。
那个小男孩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出手相救的男人,也是这样屠杀的始作俑者之一,又和狠狠地瞪眼看着他。
“哎,这都是什么事情呀。”
张成皱了下眉毛,他没想到城寨外面,还有遗落的人。
要是山匪也就罢了,可是这两个小孩子,自己该怎么办呢?
自家女儿和这两个孩子一般大小,他下不去手呀。
张大侠踌躇了一会,搭在剑上的手是抬起又放下。
看着那个躲在哥哥身后,一直流眼泪的小姑娘,他最终还是心软了。
闭上眼睛,他从怀中掏出装着钱的布袋,扔到了男孩面前。
“走吧,我可以当没看见你们俩,快走吧,去哪都行,别待在这里就行。”
“我不走,我要给我爹我娘报仇。”
男孩的哭腔中饱含仇恨,听得张成一阵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呀。
“你要报仇,你妹妹怎么办。”
张成拍了拍男孩的脑袋,闭着眼睛向他们挥挥手。
“你记住,我名叫张成,是害死你爹你娘的罪魁祸首,日后要是想报仇,可要认准了!”
“现在,先带着你妹妹活下去吧,活下去就是一切,活下去才有希望。”
“可是,我爹我娘都死了,我们兄妹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女孩的声音传到了张成的耳边,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上。
许久,张成开口道。
“那就把恨我当做活下去的意义吧。”
“你可以每日每夜地诅咒我,咒我横死,咒我暴毙,你喝的每一口水都是我的血液,你吃的每一顿饭都是我的血肉。”
“你的耳用来听我的死讯,你的眼用来看我的惨相,总有一天,你会站在我的坟前痛骂。”
“总之,带着对我的恨意,活下去吧。”
张成说完,便背过身,向山寨那边走去。
“我咒你,不得好死!”
捡起地上的钱袋,男孩拉着自己的妹妹,一头扎进了山林。
张成叹了口气,杨峰是跟他说,山寨里的,一个不留。
那山寨外面的,放了也没关系,对吧?
哎,这都是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