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斜往碗里夹着一个虾仁,他注意到了自家三叔的视线,却只是垂着眼笑了笑,并没有任何言语。
他知道自家三叔是心疼自己深陷在危机四伏的虎穴狼巢里,当一颗布满泥泞的棋子。
但是做出这个选择,吴斜却并不后悔。
在这肮脏的世间中,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干干净净’呢?
尤其是他们这些身在迷雾旋涡中的九门人。
在他们这些人里,不管是权势滔天的各家家主,还是刚出生的无辜婴童,好似都被无形中下了标记。
有些事情仿佛天生注定一样,根本就躲不过,也逃不掉……
肮脏晦涩的事情总会需要人来做,而区别,只是做这些脏事的,那个‘人’是谁而已。
在他们老吴家,如果他不顶上,这个担子就会落在自家弟弟身上。
在进入局中的这些年里,吴斜看过了太多两面三刀的奸佞小人。
那些人 上一秒还能对你笑脸相待,而下一秒,他们手中的利刃就会狠毒的刺穿你的心脏,将你置于死地。
吴斜只要一想到自家弟弟很有可能会和那些心思狠毒的犹如豺狼的人打交道,心里就不安的发颤,脑子里面止不住的乱想。
就自家傻弟弟的那个转不过来弯儿的小脑袋瓜儿,和调皮捣蛋的小孩儿性子。
但凡碰到居心叵测的人,很有可能都会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吴斜唯一能做,而且还是必须得做的,就是挡在自家弟弟面前,拼尽全力的护他周全。
而自己弟弟只需要无忧无虑的站在他的身后,笑嘻嘻的给他递来一根被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问他要不要吃。
这样,就够了。
这是……他们曾经约好的。
或许吴斜没有太大的本领,护不住所有人。
但是,他豁出所有,拼尽全力的护着一个人,应该也足矣了……
想到这里,吴斜眼里的情绪更加坚定了起来。
他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那挂在自己脖颈上,被他戴了十几年的小银饰。
在他平时面临崩溃,或者心绪过多的情况下,摸一摸这小银饰,会让他焦灼不安的情绪很快安定下来。
这是他十几年里养成的习惯。
吴三省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也看到了吴斜脖子上挂着的东西。
他看着那银项链,摸着下巴咧嘴笑着说道:
“我记得这小玩意儿是你二伯公在你弟弟满月酒上送给他的平安链。”
“因为你弟弟属猴儿,你属蛇,你二伯公就刻了一个大蛇把猴子圈在怀里的银饰,这猴子手里还拿着一根羽毛。”
“我记得当初你二伯公说过,这也是有讲究和寓意的。”
“哦?”
吴斜闻言抬起了头,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吴三省,兴致勃勃的问道:“三叔,这有什么讲究啊?”
他带着这枚项链快20年了,只知道这项链是他和弟弟唯一有关联的东西。
这里面的讲究和寓意他还真不知道。
吴三省见他好奇也没卖关子,脑子里面回想着那有些久远的回忆,抽了口烟,缓缓地说道:
“你二伯公说这羽毛如果把这两个字上下叠起来的意思就是毣,毣在古文里有记载,是表示思念的字,如‘愿赐数刻之间,极竭毣毣之思’,这银饰的底部也刻着你弟弟的字,凌。”
“当初你二伯公刻这东西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兄弟两个永远亲密无间。”
“你这哥哥的,要像里面的大蛇一样,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把弟弟护在怀里,要永远保护弟弟。”
说到这里,吴三省伸手指了指吴斜脖子上的那个大蛇紧紧护着猴子的银饰,接着说道:
“倘若你们因为不得已的事情要分离,也要每时每刻的思念着对方。”
“不过他当时也是心血来潮,所以就只刻了这么一个。”
“当时你爷爷还说,家里两个孩子,怎么就做了一个?你这当二伯公的,怎么还偏心呢?”
吴斜听到这里,也回想起之前奶奶和他讲的爷爷年轻时的糗事儿。
他弯眼笑了笑,表情有些狡黠,嘴里接着话茬说道:
“然后我二伯公就生气了,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的,连我二叔来劝都没用。”
“当时我二伯公也是刚跟着一些人从地下回来,腿受了点儿伤,他听到这话后气的愣是拖着一条伤腿满院子追着我爷爷跑,谁劝都没用,愣是追了一个多小时,连四条腿儿的三寸丁都没撵上。”
“最后咱老爷子实在是跑不动了,直接趴在凳子上举手投降,二伯公也没惯着他,嘴里骂了好几句之后,直接对着咱老爷子的屁股狠狠的来了一脚,当时爷爷还搁旁边儿委屈的不行,一直小声的骂我二伯公。”
“哈哈没错,当时二老爷子给你爷爷踹的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啊,当时的满月酒愣是差点变成白事酒。”
吴三省听到吴斜说到这里,笑着拍着桌子,就跟说书似的,那叫一个破马张飞,脸上完全没有自家老爹被自家叔公踹了的尴尬,反而是极其的兴奋:
“当时老爷子受不住,直接连滚带爬的躲到你奶奶怀里去了,这一下把你二伯公气的没辙儿了,嘴里骂了好几句,差点儿没气过去。”
“不过咱老爷子也没落到好,被踢了一顿之后,又被你奶奶揪着耳朵骂了一顿,那场面,那叫一个精彩啊!”
吴三省说到这里,想起那个画面,脸上露出了一丝‘很孝’的表情,接着破马张飞的说道:
“然后你弟弟满月酒过去的第二天,你二伯公一大早就骂骂咧咧的送来了另一个平安链,直接塞你手里了,临走的时候,他又顺便踹了你爷爷一脚,给你爷爷气的啊,抱着三寸丁愣是在你二伯公走来的那个路上骂了半天,当时还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你爷爷犟的差点儿给自己骂中暑喽,那狗都热的吐舌头了。”
吴斜虽然没看到过这个场景,但是他也能脑补到那个画面。
自家怂哒哒的老爷子本来以为躲到老婆的怀里都能躲过一劫,没成想老婆直接来了个背刺。
然后第二天,本来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又被踹了一脚,想打又打不了,想骂又不能骂。
最后只能抱着狗在背地里骂骂咧咧的,还差点儿中暑。
想到这里,吴斜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吴三省说了半天感觉口有些渴,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端起桌子上的啤酒一饮而尽,嘴里接着笑道:
“说起来,当时你二伯公给小凌打的那条平安链,因为当天太晚了,而第二天你二伯公又给你刻了一条链子,所以老爷子就直接在那天给你们俩一块儿戴上了。”
“不过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儿,这也是为什么你跟你弟弟的项链,换着戴的原因。”
“哦?三叔什么事儿啊?”
吴斜一听这个,好奇心就升了起来。
他对于自己幼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对于那段事情,只能隐约记得个片段。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弟弟哭,心里着急的不行,原本他哄着弟弟,结果哄着哄着,把自己给哄哭了。
吴三省见自家大侄子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嘴里咳嗽了一声:
“你二伯公来的时候,你奶奶当时正抱着小凌躺在摇椅上听曲儿呢,你那时候好像是在你奶奶旁边儿做作业,老爷子把那项链从你二伯公手里拿过来的时候,就直接连着昨天的那一条递给了你奶奶。”
“你奶奶就给小凌带上了,可那项链刚一戴上,小凌原本上一秒还满脸笑意儿的小脸儿,下一秒就变成了小苦瓜,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扯着嗓子嗷嗷哭。”
“小凌那声音愣是比屋子外面听到动静不停犬吠的狗嚎的声音还响,屋外的鸟都被吓飞了。”
说到这里,吴三省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心悸,他到现在都没忘当时的魔音。
当时他还以为自家开了个幼儿园呢,那孩子的哭声真的是如雷贯耳啊。
吴斜见吴三省说到一半停下来,有些急拍了拍他放在桌子上的胳膊,嘴里好奇的催促道:
“然后呢三叔?”
这事情他没听奶奶说过。
关于他和自家弟弟小时候的事情,他还是很喜欢听的。
吴三省回过了神,咂了咂嘴,接着说道:
“然后你奶奶一见这情景心疼的不行,就把那项链给摘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那项链一摘,原本小凌还哭的满脸鼻涕泡呢,下一秒就笑了出来,伸着小手就去抓放在桌子上的另一条刻着你名字的平安链,连瞧都不瞧你奶奶手里的那条。”
“你奶奶一看这情况,就把你的那一条试探的戴在你弟弟的脖子上了,结果你弟弟抓着那条项链儿,笑的咯咯的,一点儿要哭的情绪都没有。”
“而原本他的那条项链只要一放到他的面前,他就眉头一耷,小嘴一撅,小鼻子一皱,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
“当时不管用了什么法子,只要你弟弟一看到那个项链,就哭的不行,小胖胳膊一直倒腾着,往你那边儿够,嘴里吱吱哇哇的,然后你奶奶就试探的把那项链挂在了你的脖子上。”
“好嘛,当时你弟弟就不哭了,还上手抓你脖子上的项链玩儿,你爷爷甚至还怀疑你二伯公是不是在上面下咒了,然后不出意料,又被你二伯公踢了一顿。”
“所以你们两个的项链就换了,你二伯公说这样也是一个好寓意,你和你弟弟身上都有各自的东西陪伴着对方成长,就像是那句古话,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原来是这样啊。”
吴斜听到这里,恍然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自家弟弟的性格就是随了老爷子。
平时的时候怂哒哒的极其乐观开朗,但是关键的时刻,却也从来没掉过链子。
遇到危险的时候,上一秒还能委屈巴巴坐在人怀里要糖吃的小孩儿,下一秒就能挡在人身前,小胖胳膊展开,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来人,做出一副保护的状态。
而受到委屈时,则委屈巴巴的缩人怀里。
被欺负了,打不过的时候,也会在暗地里画个圈圈生闷气。
不然就是扯抱着人的腿,满脸哭唧唧的求抱抱。
而抱到怀里之后,小孩儿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黏黏糊糊的跟你撒娇告状,可爱的不行。
不过现在长大了,小凌倒是没有小时候那么爱哭了。
不过性子倒是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可爱调皮的紧。
不过……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弟弟的身体就越来越差,器官衰竭一天比一天严重,到最后只能依靠药物来续命……
他已经好久没有面对面的看到自家弟弟了……
吴斜想到这里,眼神一暗,心里还是会下意识的不安和愧疚。
如果他那天没有贪玩儿和同学打球,而是准时的去接弟弟放学,说不定弟弟就不会遇到这种苦难。
吴斜想到这里心里越来越沮丧,他看着眼前的啤酒,本想拿起面前的啤酒,但是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桌上的A4纸。
想到自家弟弟住院这么多年的原因,就是这些人造成的。
吴斜目光中又带上了几丝习惯性的冷意。
他收回想要拿起啤酒的手,身体略微前倾,又将那写满了人名的A4纸从桌子上拿了起来。
而伴随着他拿纸的动作,在他脖颈处和腰腹部的,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两道犹如毒蛇一样狰狞的伤疤。
他脖颈处的伤疤有一指长,而腰腹处的伤疤则足足有20cm的长。
狰狞的伤疤在吴斜头顶那有些昏暗的灯光照射显得晦暗不明,诡异万分。
仿佛像是一条真的毒蛇盘在他的身上,阴恻恻的吐着蛇信子一样。
这两道狭长的伤疤,出现在一脸温文尔雅,极其俊美的吴斜身上。
愣是把他那原本满身柔弱的书卷气,加上了几分浓烈的悍气
就像是瑰丽而又危险的白色夹竹桃。
洁白纯净的花瓣,漂亮又美艳的花蕊,却拥有着能致人于死地的神经毒素。
然而吴斜刚将那张纸拿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瞬息间。
他的眼前突然一花,手里随之一空,那张A4纸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给抽了过去。
而他那空落落的手里,则被人塞了一个有些沉甸甸的细长木棍。
木棍上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圆滚滚,红灿灿,极其讨人喜欢的糖山楂。
而与此同时。
一道极其熟悉,带着欢快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位帅气的小哥哥,你在看什么呀这么认真?来来来,看你长得这么好看,请你吃糖葫芦,可好吃啦。”
这声音清脆果断,却又有点小俏皮在里面,尾调微微上扬,带着满满的活泼笑意,显得声音极其的灵动,是一道很好听的少年声音。
而吴斜和对面的吴三省在听到这个声音时,两人的身体同时一僵,不约而同的朝着那人看去。
来人正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歪着小脑袋,笑的一脸明朗张扬的看着他们。
这人正是左手提着一大堆的小零食,右手还拿了一根儿糖葫芦,胳膊肘还夹着一个拨浪鼓的吴凌。
他用拿着糖葫芦的右手,将纸从吴斜手里抽出来之后。
像是小狗疑惑一样,歪着小脑袋用他那那一双像猫一样琥珀色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手里的名单。
随后挑了挑眉,嘴里好奇的问道:
“这啥呀?怎么这么多人名儿?,难道咱家欠人家钱啦?”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等答案,而是又把这个单子放回了吴斜呆呆的伸在半空中的手里。
他还像是怕吴斜拿不稳一样,极其贴心的将这个写满人名儿的名单,往他手心里使劲塞了塞。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吴凌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随着他的动作,他胳膊夹着的波浪鼓慢慢的发出了几声轻响。
“咚咚咚——”
随着这道轻响。
吴凌这时像是才发现自己就跟个小型超市一样,浑身挂满了东西。
他看着手里拎着的七八个袋子,还有胳膊肘儿中夹着的波浪鼓,皱了皱鼻子,嘴里小声的嘀咕着:
“好像买的有点多了。”
吴凌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放到了桌子上。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呆滞的吴斜,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颜。
吴凌皮肤很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露出眼角的红色小痣。
而嘴巴也会微扬,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和嘴边的小虎牙,看起来有种孩子气的可爱和帅气。
吴凌笑眯眯的看着眼前那温文尔雅,一脸惊讶的青年,满眼都是欣赏。
吴斜长得很好看,他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很惊艳的好看。
而是那种干干净净,温润如玉的好看,就像是邻家阳光大哥哥一样。
虽说吴凌拥有系统传输的记忆,但是还是有一瞬间的看呆了。
他眨了眨眼睛,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走,调皮的说道:
“哈喽啊,帅哥~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凌,吴凌的吴,吴凌的凌,嘿嘿。”
吴斜坐在椅子上,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吴凌在距离他只有一尺的时候,慢慢的停下了脚步。
随后一脸笑意的敞开了手臂,笑着说道:
“哥,好久不见,要抱一个吗?”
吴斜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
连忙把手中的纸给放在了桌子上,攥着那根被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满脸不敢置信的站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小……小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