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看着迟璇从身前飘过，将邪恶的魔王带离她的身边，美丽圣洁如同暴风雨吹袭后脆弱易碎的林中女仙——
我回不去了。
因为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必须死。不，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幽灵。
谢谢你还能认出这样的我；谢谢你帮我脱离无意义的轮回；谢谢你，让我最后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死去。
不要哭，也不要难过。
能够认识你，能够帮助这样的你，我很开心。
别哭……
我是骄傲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不后悔
——这是迟璇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告诉她的全部。
那边孙恒回过神来，吼叫着跑来。
落羽下意识伸手去拉，却在即将触到迟璇的手臂时，被“宋至”忽然抓住了手腕。
“宋至”完全没有抵抗将他撞离的迟璇。
他只是抓着落羽的手腕把人带近自己的方向，轻松褪下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然后，当着落羽的面，迎着她惊骇到蕴着些许绝望的目光，微笑，并毫不犹豫地将开关按了下去。
“你……”
落羽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然而这个音节很快就被秋夜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旋即她的手腕被松开了。
一切都在远离，什么都没有留下。
唯有寒风依旧吹袭，枯叶飘飞，尘土飞扬。落羽的头发被吹得飞舞起来，在狂乱的风中拍打着她的面颊，刀割一般的疼痛。
好痛、又好冷。
落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但没多久寒冷就被驱散。
远处热浪袭来，火光闪烁下伴着爆炸的轰鸣。
孙恒还是迟了一步，这不怪他，因为对一个决心赴死的人而言，五米的距离实在是太短了。
“不——”
孙恒摔跪在地上，吼着、叫着，捶打着生长着湿润草坪的泥土地，泄愤地摧残那些无辜的小草。
半晌，他蓦地停下所有动作，双手握拳垂在地面，佝偻着腰背，把头深深地、深深地垂下去。
落羽听到孙恒在哭泣。
那是无声的哭泣，沉默而汹涌，它带着莫大的绝望，让人类对生命对生活的美好憧憬，都在这静默的泪水中逝去了。
落羽缓慢抬手，擦过面颊，将飘散长发顺到耳后。
与孙恒一样，她也在哭。
爆鸣声响起的前一秒，在静谧的夜色中，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视线与站在张牙舞爪的精神病患最前面的男人对上了一瞬。
他冷静非常，眸光比月色还要温柔上几分。
他在笑，释然的笑。
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为她落入凡尘，不是她向祂屈服，而是祂为她垂首。
那一瞬间，两者识海中微弱的联系被骤然放大，落羽感到悲伤如海潮般汹涌袭来，即使她咬紧了牙关，也抵不住心脏的阵阵抽痛。
随后，爆炸轰鸣。
爆炸伤不了祂，但是，祂却亲手按下了干扰器的开关。
爆炸的那刻，她失去了迟璇。
那之后不久，她也会失去祂的。
*
“我、我要去找迟璇，万一她没死呢？万一有奇迹出现，万一她还活着，而我却没去找她……”
火光减弱。
伏跪在地哭泣了许久的孙恒从悲伤中缓过神来，重振精神，跌跌撞撞地往焰光处跑，说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迟璇救回来。
落羽知道，孙恒这是悲极失智，不正常了。
就算迟璇能从爆炸中幸存，她也不可能逃脱游戏规则的惩罚。
成为NPC的迟璇只是残魂，当她找回过去的记忆，执意要取回自己的玩家身份，那么逃生游戏就不可能再容得下她了。
落羽理解孙恒，但她不能放任孙恒去送死。
按住孙恒的肩膀，手下用力，将他扳了回来：“你不能去。”
声音冷漠的连她自己都心惊。
或许，她也随着那场爆炸，心死了吧。
情绪淡漠到没有一丝波动，脑中流转的，全是冰冷的现实逻辑。
“迟璇是为我们牺牲的。”
“她用生命为我们换取时间，是为了让我们尽快逃离这儿。你听，听到那些精神病们的嚎叫了吗？他们不是人了，是怪物！待爆炸的火光一散，他们就会冲过来，把我们撕成碎片。”
“你要去救她，把命搭在那儿；或者死活不愿意走，把命搭在这儿。你这样，对得起迟璇的付出吗？”
“她想让我们走，让我们安全离开。这是死人的心愿，活人不能辜负死人的心愿，你明白吗？”
孙恒愣住。
片刻之后，他又哭了：“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我要去救她，我要去……”
“你别发疯。”
落羽呵斥着直接给了孙恒一巴掌。
耳光响亮，她一点没留手。讲道理没用，她只能打醒孙恒。
孙恒不说话了。
他脸上抽搐了几下，总算是没继续哭下去。然后，他僵硬转头，在出口的方向寻找陆卫国的身影。
默默无闻的陆卫国不为这边的变故所动，始终牢记自己的任务，一瘸一拐地拖着001号病患走远，这会儿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去吧。你和陆卫国一起，用不了太久就能将001号病患抬出去，完成任务。”
“别辜负迟璇。”落羽道，“别辜负她。”
……
久久的沉默。
“好。”
孙恒轻声答应了她，点点头，终于冷静下来。
落羽叹气，想了想又道：“这场游戏结束后，你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千万别在这里前功尽弃。”顿了一下，“我家在C市，如果……算了。”
推了孙恒一下：“还是快走吧。”
孙恒被推着走了几步，顿感的神经才忽然品出几分不对，转身看向落羽，眉头深皱：“你怎么不跟上来？”
落羽抿唇不答，眼睛却看着爆炸的方向。
孙恒回过味来。
他勉力想忍住内心的暴躁，但一看见那片火光，联想起迟璇，他就难以忍住。
“你想去那边？”他质问，“哈！你想去那边？”
他自嘲地笑了，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怒火与咆哮：“你让我不要辜负迟璇，那你自己就能辜负她？为什么？！”
“哈，哈！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宋至，那个冷心冷肺的狗东西！你别去救他，那不值得。”
落羽深吸一口气，偏开头去不看他：“孙恒，你走吧。”
“落羽！”孙恒红着眼，咆哮。
“好，如果你非要去的话，那我就跟着你一起。正好，我们都有要救的人，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别犯傻。”落羽疲惫地叹息。
“你想回到现实世界去，而且，你马上就要实现这个愿望了。所以，别犯傻。”
她苦涩地笑笑：“我不一样。我的生命在那边是不被期待的。我欠下的，也不止是迟璇一个人的生命。”
“别犯傻。”
“呼——”
“我好累，不要让我背负更多了。”
背对着孙恒，落羽向火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