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都没变化，今天是明焕死后的第二天夜晚，等天亮后李则仪下了早朝，就会来她宫里，对她说出“咱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这种猪狗不如的话。
云清回到床前坐下，静静地看着窗外渐渐被天光点亮，晚槐站在正殿冲寝殿里轻声唤她：“娘娘。”
“进来吧。”她淡淡回答。李则仪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来了，她要好好准备一下，迎接这位圣上。
晚槐带着两个宫女一起进来了，两个宫女一人端着金盆，一人捧着面巾，是来给她洗漱的。其他的宫女太监等在正殿外，随时等候吩咐。
云清进宫后，也带跟自己的贴身侍女晚槐进了宫，让她做了长秋宫的掌事宫女，一时风光无俩，在宫里架子端得很足。
上一世云清也是在临死之前，才从前来探望的晚槐口中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在池畔与李则仪初相见。全都是李则仪的暗中安排，他指使晚槐将她从宫宴上带出来，早早就站在池边等她到来。
李则仪需要云家的帮助，朝中也唯有自有风骨的云家会出手帮助他一个没落皇子，而云清就是他得到云家助力的切入口。
只是他没想到，当日他明明确信云清对他动了情念，为什么之后云清却毫无动作，就仿佛从没见过他，就在他都准备放弃这一步棋时，云家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晚槐当晚的说的话仍在云清耳边回响：“娘娘，你不要怪我，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当时还是二皇子的皇上命人将我从乞丐堆里捡了出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被卖进云家确实是早有安排，但是我这些年尽心尽力照顾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晚在云清惊怒的目光中，晚槐的脸上缓慢勾起了笑容：“娘娘，你霸占了皇上这么多年，也当了这么久的主子，死得也不可惜了。”
“娘娘、娘娘？”晚槐的呼唤把云清陷入过往回忆的意识唤了回来。
云清抬眼看身前晚槐这张脸，算得上小巧玲珑我见犹怜，她心头冷笑，垂眸道：“为本宫梳洗吧。”
“是。”晚槐伸手要从宫女手中拿过面巾，云清轻声道：“不用，就由兰草为本宫净面。”
晚槐的动作僵住，眼里露出诧异，云清一向习惯由她近身服侍，怎么今日要让别的宫女来？
兰草害怕地瞥了晚槐一眼，一时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动。
晚槐脾气不好，对她们动辄打骂，这次自己抢了她的活儿在娘娘面前露脸，她下来肯定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
云清将她们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故意带上了几分怒气：“本宫让你来净面，你怎么还不动？这长秋宫越来没规矩了，还记得谁才是主子吗？”
她这一发作，长秋宫里吓得跪倒一大片，兰草全身都在发抖，赶忙将面巾浸泡在水里打湿，拧干后跪坐在她身边轻轻为她擦脸，头深深埋在胸前连抬起来看她一眼都不敢。
晚槐也垂着头跪在地上，云清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云清猜想她此刻一定很不服气。
毕竟晚槐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云清一样，当上被人服侍受人伺候的主子。
云清想起来上一世明焕发生意外前，自己体恤晚槐辛苦，曾暗中为晚槐筹谋婚事。
晚槐出身低微，世家大族的门槛是高攀不上的，但朝中有不少布衣入仕官居五六品的少年英才，晚槐作为当朝皇后的掌事宫女，配他们也不算辱没了他们，她再给晚槐备上齐全的嫁妆，不会让夫家看轻了她，这样当个官家夫人，自在乐呵，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云清想想自己当时的筹谋都觉得可笑，她哪里知道人家的野心这么大？区区五六品的官家夫人位置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晚槐要的是爬上李则仪的龙床，当上这宫里头正经的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
漱完口，晚槐起身要扶她去梳妆，云清心头厌烦，无视她伸过来的手，对兰草说：“兰草，扶本宫去梳妆。”
兰草心头叫苦，今天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大皇子身亡悲痛过度所以改性了吗？改性了也别光盯着她一个人折腾呀，她都能想到自己接下来会怎么被晚槐刁难了。
但兰草不敢违抗命令，只能低着头尽量无视晚槐如针一样扎向自己的目光，小心翼翼扶起云清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晚槐亦步亦趋跟过来，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不满，扯出勉强的笑容：“娘娘今天想梳什么样的发髻？晚槐最近新学了朝云髻，娘娘梳上一定美极了。”
云清从铜镜中不冷不热瞥她一眼，淡淡道：“兰草，掌嘴。”
兰草吓得心头一跳，不敢动弹。
晚槐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娘娘，娘娘恕罪！晚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娘娘，但娘娘千万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这话说的，明面上是关心她的身子，实际上是当着这满宫殿的宫女太监在给自己喊冤，说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就遭云清苛待。
皇后应当母仪天下心怀仁慈，宫女太监也同样是皇后的子民，除非真是犯了错，否则皇后不应随便苛待。
怎么她以前就没发现晚槐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云清揉了揉眉心，或许她以前也发现了，只是从不放在心上，坚信晚槐不会把这些招数用在自己身上。
是她的放纵让晚槐越发无法无天，放肆苛待她宫中其他宫人。
她放下手，不耐道：“宫中规矩你是忘了个七七八八，那本宫就帮你回忆一下，主子还没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本宫未曾唤你服侍梳妆，你张嘴就先问本宫要梳什么发髻，是不是僭越？既是僭越，本宫让兰草掌你的嘴，你说你该不该领受？”
晚槐无力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可是娘娘一直都与奴婢这样”这句话都到了嘴边，看到云清冰冷的眼神，她不得不生生咽了下去，按下满心不甘，小声道：“奴婢合该领受。”
云清闭上眼点点头，气定神闲道：“兰草，掌嘴吧，各三下。”
兰草战战兢兢小声回答：“是，娘娘。”
回答完颤颤巍巍伸手，不轻不重在晚槐右脸拍了一巴掌，云清微微皱眉：“重点。”
“是、是……”
晚槐被扇巴掌的声音在长秋宫内回荡，在场的宫女太监各个低头敛眉，大气都不敢喘。
皇后娘娘是宫里出了名的仁爱柔和，从没见过皇后娘娘这样对下人，尤其还是最受娘娘宠信的晚槐，这让他们冷汗一层层冒，生怕自己也做了什么惹娘娘不高兴。
看来大皇子意外去世这件事情，真的对娘娘的打击很大啊。
六下巴掌，左右各三下，相比起宫中其他妃嫔对下人的处罚手段，实在是算不上多，但是却足够将晚槐的自尊心扇得七零八碎。
兰草收了手，面如死灰站回到云清身后。完了，这下自己跟晚槐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她该不该去信让阿兄给她准备好收尸？
这小丫头绝望的样子云清看在眼中，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现在人多眼杂，她也不能跟兰草多说什么。
晚槐深深磕了个头：“谢娘娘。”
无人看见她低垂的眼里是几乎快掩饰不住的怨毒。这就是当奴婢，主子不高兴了扇你几个巴掌，你还要谢谢主子，仿佛这几个巴掌真的是恩赐。
云清抬抬手恹恹道：“大皇子身亡，本宫无心梳妆，兰草你简单给本宫梳理一下即可。”
兰草小声回：“是，娘娘。”
在兰草小心翼翼为她梳头时，云清眼睛瞥向地上仍跪着的晚槐，刚才她故意没叫晚槐起来，但此刻看晚槐的样子，心里却并不觉得多畅快。
云清是恨晚槐的，如果不是她，自己就不会从宫宴跑出来，也就不会遇到李则仪，想来这些年晚槐也应该一直在向李则仪传递云清的动向，难怪李则仪似乎总是能知道她的喜好，摸透她的心思，她以前还愚蠢地以为那就是心有灵犀。
但是说到底，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李则仪给她的，晚槐至多只是帮凶罢了。
冤有头债有主，也许只有等到李则仪失去一切痛苦不堪的时候，她的心才能真正得到慰藉和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