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受震撼,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反应。
弘景帝也没指望他立马就能醒悟,摆摆手让他退下,临走前最后告诫道:“你若不能狠下心、最后让老二得了先机,朕是不会看在小九的份儿上让你继承皇位里的,一个连亲弟弟都保护不了的人,不可能守得住朕的江山。
你最好记住朕今天说的话,如果笑到最后的人是老二,那死的不只是你,小九也逃不过。”
太子知道父皇说的都是真的,双手交叠于身前,深深拜下:“儿臣谢父皇教诲!儿臣一定会保护好小九,绝不再让他有性命之忧!”
“跪安吧。”
皇帝下逐客令,董忠立马击掌让候在殿外的人进来,伺候皇帝梳洗更衣。
太子缓步退出去回自己的东宫,皇帝望着太子挺拔的背影,想提醒他不能对宁王世子掉以轻心,此子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
一想太子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的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放任他离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过一个小小的质子而已,心思深沉些又能如何,他能翻出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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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会,雍王意气风发地来上朝,见太子无精打采,眼下还有彻夜未眠才会出现的阴影,以为他是嫉妒自己办成了清谈会,心里烦闷,黄鼠狼给鸡拜年道:“大哥为国事操劳是好事,也要多注意休息,不要熬坏了身子。”
太子假装听不出来他话里的不怀好意,强撑着精神敷衍道:“二弟也是。”先一步迈入朝堂。
雍王被忽视了一阵不满,等人走远了冷嗤一声。
昨日的清谈会大获成功,今日早朝父皇一定会嘉奖他,反观太子,不仅江染的案子一直没有眉目,身上还背着谋害亲弟弟的嫌疑,可谓漏窗偏逢连夜雨。
等着吧,本王迟早要把你从储君的位子上赶下去!
雍王阴恻恻地想,跟着迈进大殿。
早朝伊始,如雍王所料,皇帝果然就昨日的清谈会对他进行了一番夸赞。
雍王谦虚地表示为父皇分忧都是他应该做的,“那些学子昨日一直到日落西山还迟迟不肯离去,显然意犹未尽,儿臣有意在邺京各处举办诗会,让他们发挥余热,还请父皇允准。”
弘景帝无有不应,让雍王放手去办,各部官员需全力配合,不仅要把诗会办好,京中的秩序也不能乱。
雍王大喜过望,当即领旨谢恩,入列的时候还不忘向太子投去得意的一眼。
太子当他是跳梁小丑,没有任何回应,听弘景帝再道:“昨日清谈会上都发生了什么,想必列位臣工已经听说了,博州的解元建议朝廷裁撤北境的军费用以恢复民生,诸位以为如何?”
武将们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将士们刚打了胜仗朝廷就要他们解甲归田,这不是卸磨杀驴么!”
“就是!他们没上过战场却对将士们指指点点,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户部尚书站出来鄙夷道:“孙将军此言差矣,先前为了筹措军资,朝廷不得不增加各地赋税,百姓们不堪其苦却也无怨无悔。
现在已经不打仗了,却还要百姓们省吃俭用地养着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放你娘的屁!将士们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现在仗打完了你安全了跑出来胡说八道,有本事你去打仗啊!老子看你连刀都提不起来!”
“你你你……粗俗!”
“哼!老子就粗俗了,看不上眼你打我呀!”
“肃静!”
董忠得了皇帝的暗示适时出言制止,嘈杂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雍王,你以为如何?”
皇帝凌厉的视线从文武百官脸上逐一扫过,最后点了雍王。
雍王早料到父皇会问他,站出来慷慨激昂道:“儿臣以为周尚书所言有理,如今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银子贴补民生,若不想办法从别处省银子,今年冬天恐怕会死很多人……”
“国库缺银子可以从别处省,为什么非要省将士们的?他们就不会死了吗?”
武将们又跳脚了,丝毫不给雍王面子。
“孙将军,”太子沉声提醒他,“这里是朝堂,不是军营,陛下还没有说话,休得无礼。”
孙将军立马噤声,抱拳给弘景帝行了一个军礼, 急赤白脸道:“陛下恕罪,不是老孙我想给将士们捞好处,实在是因为他们为朝廷卖命不容易,咱们不能干这种伤人心的事,不然以后打仗谁还愿意参军?再说那银子省出来还不定拿去干什么呢。”
“放肆!”
弘景帝怒目而视,阴沉着脸警告孙将军注意自己的言辞,继续胡言乱语就出去领三十大板!
孙将军敢怒不敢言,梗着脖子请罪入列,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瞪着户部尚书。
皇帝冷淡得瞥他一眼,问太子:“太子有什么话要说?”
“是。”
太子应声出列,把自己连夜写的奏折呈上,“儿臣昨日彻夜未眠,仔细思考了父皇提出的三个问题,将答案逐一都列举出来,还请父皇圣断。”
弘景帝点点头,示意董忠去奏折拿上来快速浏览一遍,让董忠当众宣读。
众臣竖着耳朵听着,心想原来陛下早就和太子商议过了,董忠一念完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等着皇帝示下。
“众位爱卿以为如何?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出来同议。”皇帝集思广益,并不打算一言堂。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寂了片刻之后还是户部尚书当了出头鸟:“太子殿下在奏折上说只要为被裁撤的将士找好退路,他们自然不抵触裁军,敢问这些退路都是什么?”
太子缓缓道:“将士们解甲时每个人都会得到一笔赏银,本宫以为他们归乡后可以利用这笔赏银做生意。
一来可以钱生钱,不至于坐吃山空;二来也可以为那些没有生计的百姓提供劳作的机会,一举两得。”
户部的人还想再说,被丞相用眼神制止,笑着恭维道:“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老臣佩服。”
太子直觉他话里有话,可一时又想不出自己的主意里哪里有漏洞,只能侧身还了半礼,谦逊道:“相爷谬赞。”
兵部的人紧跟着出列:“敢问太子殿下,‘保留适当的兵力’具体要留多少?裁军时每个人能领到多少赏银又该怎么算?”
这两点太子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在奏折上也没有明言,他对北境风土和军情的了解都只限于抵报和传言,具体的人数和赏银需要兵部和户部坐下来共同商议。
但兵部也不敢做这个决定。
“北境地势复杂,气候恶劣,即便不在战时,每年都有无数将士死于疫病或者意外,臣以为具体保留多少兵力,最好请宁王爷定夺。”
可朝廷最防备的人就是宁王,他们在这里商议裁军的事说难听点儿都要背着宁王防止被他知道,还征求他的意见?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提前起兵谋反吗?
皇帝一脸不悦,看向兵部尚书的眼神都带着指责:“你是说朝中所有人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都不如宁王一句话来的有用?”
兵部尚书当即跪地,诚恳道:“陛下明鉴,非老臣为宁王说话,只是朝中对北境真实的情况一无所知,贸然做决定万一影响边境的安定,连累的将会是大乾整个江山社稷……”
皇帝阴沉着脸说不出来话。
他心里很清楚兵部说的话是对的,他忌惮宁王手上的兵权,但必须承认因为有他镇守,北境才能安然无恙。
最后只能说:“此事容后再议!”
户部脑子进水的跟了一句:“那裁撤的将士具体该发多少赏银……”
皇帝脸色霎时黑得不能看,厉声骂道:“连裁多少人都做不了决定,你问朕该发多少赏银?若宁王说只能裁一个人,你要把钱都给他吗!”
户部尚书忙不迭叩头请罪,和百官一起恭送皇帝下朝。
“让将士们回乡用裁军拿到的赏银做生意?太子真这么说???”
袭寒居里,明若昀听完明绝带回来的消息吃惊道。
明绝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明峦还在雍王府,他亲耳听雍王这么说的。”
明若昀顿时失笑,到底是金尊玉贵出生的天皇贵胄,但凡见过人间疾苦都不会说出这番话。
北境那些参军入伍的将士都是些什么人?
刚刚能扛起锄头下地务农就被召进军营里,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但凡有点聪明才智的现在都已经是校尉将军了。
这样一群娶妻生子当成毕生所愿的人你让他们回乡做生意……
他们认得什么是算盘吗?
明若昀无意贬低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可但凡家里有丁点儿门路,谁会让儿子丈夫到战场上拼杀。
他们解甲归田之后那些赏银就是他们安身立命所有的依靠,省着些用兴许一辈子不愁吃穿。
可太子让他们拿出来去做生意、养活那些找不到生计的百姓,万一亏了或者被骗了……朝廷对得起他们吗?
明若昀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对朝中这两位最有权有势的皇子无话可说,一个有勇无谋、一个不知人间疾苦,大乾的江山未来要交到这两位手里……
弘景帝你要不要考虑好好栽培下贺九思?
他看贺九思比那两个儿子靠谱多了,趁现在自己身体还行兴许都来得及。
明绝察颜观色,觉得这个消息世子消化得差不多了,继续禀报另一件事:“雍王想发挥清谈会的余热,今日在朝上向皇帝请旨召开诗会,皇帝命各部全力配合,现下已经在召集翰林院的学士商议此事了。”
这点明若昀倒不意外,“蹭热度”么,自古以来但凡有大事发生,都有人以各种方式各种身份参与进来,尤其雍王还占了个“官方”的身份,不“蹭”都不应该。
“知道他们打算在哪里办、都请了谁吗?”
明绝告罪道:“明峦尚未打探到,但雍王喜好奢靡,属下猜测他极有可能选在香满楼,至于别处……属下会继续打探。”
明若昀点点头,肯定了明绝的猜测,“留一个人专门在香满楼附近盯着,另外,在城里找个好点儿的地段盘个铺子下来,世子我要做生意。”
明语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世子要在邺京开分号吗?!”
她馋那些好吃的都要馋死了呜呜呜!
明若昀粲然一笑,十二卫进了王府之后,外面的人手陆陆续续也要进京,得给他们安排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太子的主意恰巧给了他灵感。
而且他吃邺京的本帮菜确实已经吃腻了,是时候该换些花样儿了。
“婢子马上去给夫人传信,让她把最得力的厨子派过来!” 明语精神抖擞道,已经迫不及待想立马看见宋嫂子的身影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宋嫂子做吃的的手艺天下一绝!世子就在邺京,夫人肯定不会让别人来~
明语兴高采烈地去给夫人写信,掰着手指头算好吃的……不是,宋嫂子哪天来,结果宋嫂子没盼来,宁王的回信先一步送到明若昀的手上。
宁王早料到皇帝会打“裁军”的主意,从邺京返回雲州之后就让师爷和副将重新给军中所有将士登记造册,共盘出二十六万八千七百六十三人,无回坡一战他们又牺牲了将近三万名将士。
而余下这不足二十七万人里,伤、病、残、幼、老足足有八万之多,也就是说整个北境守城的青壮年将士连二十万都不到……
这个数字要是被拉克尔得悉,绝对会当场撕毁那张降书卷土重来!
“为父不忍心让他们解甲归田,但继续留在军中对他们已无半分好处,昀儿你是雲州的世子,当竭力为他们的后路尽心。”
宁王在信中最后道,已然是把给被裁撤的将士争取最大利益的事托付给了他。
明若昀郑重其事地将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确定父亲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才将信在烛火上引燃烧毁。
只要父王不反对裁军,他就敢和朝廷谈条件,至于裁军每个人能拿到多少赏银……
明若昀阴鸷一笑,他不会跟朝廷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