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七星,我之仰望;
星汉灿烂,我之遐想;
或明或晦,弥弥漫漫;
群晶上布,遥明低垂。
日出则隐,何以不显?
日没而出,自何来归?
列星茫茫,何以不坠?
穷穹之处,何人所居?
我叫熊仔。这是母亲给起的名字。
推测在一岁半的时候,曾经见到房间里到处都是萤火虫,绿莹莹的,像一颗颗漂浮的宝石。那些宝石一起坠落,又像慢慢悠悠的雪花,而当雪花落到地上之后,就像夜空的繁星,而我,就在繁星之上。
推测在三岁半那年的冬季,看到墙壁上有游动的怪物,非常恐惧。
七岁那年,梦到一个白胡子老人,坐在树下与另一位黑衣老人说话。白胡子老人点燃一堆篝火。黑衣老人对白胡子老人说:“你今年的火烧得不旺啊?”白胡子老人说:“柴火不多了,只能这样了。”感觉这个梦很怪,就讲给本村的一位老爷爷听。这位老爷爷喜欢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经常吸引一群小孩子围着他盘盘坐。老爷爷听了我的梦,捋着胡子说:“这样啊!可能是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就问他:“日子不多是啥意思啊?”他说:“就是这副皮囊坏了。”
皮囊?貌似不是钢笔后边装墨水的皮囊。
老爷爷告诉我:“皮囊,就是肉身。”其实,就连“肉身”这个词汇我都搞不懂。他如果说“日子不多,就是快死了”,我肯定能明白。
过不多久,小孩子就再也找不到讲故事的老爷爷了。
十岁那年夏天,热得要死的时候,我做了同一个梦,还是那棵树,树底下还是那个穿黑衣的老人,仍然烧着一堆篝火,火焰腾腾。黑衣老人发现了我,说:“过来说话!”我就顺从得过去,坐在他的旁边。那个老人的眼睛很亮,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地变换颜色。
我感到了恐惧。
我想到了白胡子老人,只是想到而已。
黑衣老人说:“他的皮囊腐朽了,就像火焰里面的柴,烧透了。”
醒来,浑身汗透。口里渴,起床找水喝。
十二岁那年冬,一夜大雪,又梦到那棵大树,树还在,篝火的烧得很旺。没有看到那个黑衣老人。我于篝火旁坐了很久,把最后一根木柴添进火里。醒来时,房间里非常暖和。母亲烧了小暖炉,为了她的熊仔起床容易些。
十七岁那年初春,雪夜,我白马轻裘腰悬佩剑,踏雪而行,立高岗之上,俯瞰雪原。我又看到了那棵树,还有树下那堆不灭不熄的篝火。我心中一阵欢愉,催马前行,迫不及待,就像老朋友正在那里等我。到了篝火边,将马拴在树上,四下里眺望,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雪原无涯,似乎只有我和一堆篝火,一棵树,一匹马。
在我没来这里的时间里,似乎有人来过,而且是四个人。因为篝火旁边原来只有两块石头,隔着火堆放置。现在,在我的“座位”对面,多了两块石头。
我就是为了火来的,还有那棵树。为了让火烧得更旺一些,我须寻些干柴。这片雪原,除了这棵树,似乎不毛。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注在那棵树上。它可能是最可取的烧火材料。但是,如果没有这棵树,这堆篝火将如何继续燃烧?如果两者都不存在呢?这片雪原的生机似乎就荡然无存。
火,因树而延续;树,难道是因火而存在的吗?
噼!啪!
树的最下面的枝杈坠落,在雪地上摔成三截。我的心随之惊恐起来,担心枯木坠落伤及马匹。那马儿果然受惊,缰绳扯动树身,有更多的枯木坠落下来。最后,一切归于平静。烧火的柴有了,可以添柴了。
当我把干柴添进火里,火焰高涨起来,我听到有人声自远处传来:“看到火了!看到火了!”这三个人,互相督促着,向着篝火走来。他们衣着华丽,看上去身份高贵。篝火那面的三块石头,仿佛就是为他们准备的,而且还有尊卑差别。那三个人互相谦让一番,然后才分别落座,就火取暖。而我,就是空气一般的存在。我有些不悦,这堆篝火本来就属于我。所以,我冷眼以观。
这三个人的衣着几乎是一样的,区别可能就在衣服的纹饰有所不同。而且,他们的相貌几乎一样,就像孪生兄弟难以区分。
左边那位说:“我遇到一位和尚。”
右边那位说:“我遇到一位算命先生。”
中间那位说:“真可怕!我们竟然变得同人类一样了?”
左右同时眨着眼睛,查看自己的双手:“……”和人类一样了吗?然后一起摇头:“不可能!”
“谁先讲?”中间那位说。
左右两位马上明白过来,然后又谦让一番,最后确定左边那位先讲。中间那位叹了口气:“我们尽量减少与人类接触,他们身上有一种东西可以侵蚀我们的灵魂。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变成他们的样子。”比如刚才的说话争抢和谦让。“我们本来有的心灵相通正在被人类蒙蔽。”我们学会了用最笨拙的沟通方式交流信息。“用嘴巴说话,正在一点一点耗费我们的生命。”中间那位说完后眼帘微垂,像一个坐禅的法师。
左右两边一起反对:“不可能!不可能!”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提线木偶。
然后,左边满脸堆笑,说:“我遇到一个和尚,我们讨论了两个问题:福地和福人。”
右边起手:“阿弥陀佛!法师,弟子闻法师言福人福地,福地福人,不知何意也?祈请法师开释!”我就是寻师问道之人啦。
左边起手,低眉垂眼:“阿弥陀佛!”现在我是和尚啦!“且先论何为福?
饥而得食是福;
炙而得荫是福;
渴而得饮是福;
劳而得息是福;
种而得获是福;
旱而得雨是福;
失而复得是福;
有腿能行是福;
有手能作是福;
有口能言是福;
有目能视是福;
流离得居是福;
遇水得涉是福;
……
阿弥陀佛!这世间之福,万福之有,道之不尽。”
右边:“阿弥陀佛!如法师言,种种之福,奈何尚有无福之论?”
左边:“阿弥陀佛!就是这个无福难论。
能劳而不作无福;
腹饥不寻食无福;
得居复流离无福;
得涉再遇水无福;
得困而无助无福;
亲情失温者无福;
……
足而不乐,厌见人乐,欲壑难填便是无福。
天下不福,皆从人心上起。
天下之福,亦是起自人心。
这天下事,唯人心最难论。非一语可明道之。”
右边:“阿弥陀佛!皆言佛法无边,亦有言而不尽之事。”调皮的眼珠转动一圈。“何为福地?请法师开讲!”
左边:“阿弥陀佛!只有这个福地道来简单。一言以蔽之曰:所立之地皆为福地。”
右边:“……”有点扯,“我立在茅厕之地,臭轰轰蝇虫乱飞。茅厕之地也算是福地吗?”
左边:“内急能找到拉屎的地方,那个地方不算是你拉屎的福地吗?”
“……?”我去!
左边:“你给我正经点!”阿弥陀佛!我是法师我是法师!
哦!哦!弟子知错!“请法师详言何为福人?!”阿弥陀佛。
左边:“……”当个和尚真难啊!好吧,我来弄个幻境,方便理解。左边那人两手高举。右边那人:“我入幻境。”也双手高举。左右二人一起舞蹈了一番。一个说“请!”一个说“来啦!”便身处一座华丽庄园。
右边那位拍手叫好:“好漂亮好雄伟好……好好哎!”
左边那位说:“如此好好,你住在这里,不久之后……”杂草丛生,垃圾遍地,猫鼠横行。
“……为什么会这样?”右边那位眨巴眼睛,呆若木鸡。他被左边那位一脚踢出幻境。中间禅坐的那个人被毕恭毕敬地请进(幻境)来。
中间那位:“偌大一个良好庄园,何故糟蹋成这样?”开始着手收拾,铲草,清楚污秽之物,遍植花草……一段时间之后,庄园面貌焕然一新。
左边那位说:“地还是那片地,庄园还是那片庄园。何以差别如此之大?”
右边那位跳进来说:“我还是不懂。你自己琢磨!”
然后又被左边那位一脚踢出幻境去。
我差点没忍住笑,这三位,在篝火旁,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非常滑稽的舞台剧。右边那位最后说得那句话,似乎是说给我听的。
三位回归原位。
左边那位说:“我倒是觉得和尚的皮囊不错,可惜他的脑壳里面充满了所谓的智慧,恐怕再难塞进点什么?如果,可以将就一下,和尚当是皮囊之选。”
皮囊!我似乎记得有一个梦中的黑衣老人提到过“皮囊”二字?
中间那位点点头,转向右边那位。右边那位马上兴奋起来,搓着手说:“我遇到一位算命先生。他说,只要给他生辰八字,他就可以算出此人的一生。如果细致计算,他甚至可以知道某个人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计算,某个人出生入死所经历的分分秒秒发生的事情都可以计算出来,写成一本不知有多厚的人生历书。”左边那位咬着手指头:“吓不吓人?”好吓人啊!
右边:“……”我想一想就头大,“如果每个人都有一本人生历书……”右边的那人惊恐地咬住手指头。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地球表面到处都是人生历书。
“啊!”一惊一乍,左右两边的人一起拍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人类的一生从一开始就是被安排好的。”然后转过身,托着下巴,就像是自言自语:“出生入死,一步一步都是按照剧本来的。这么说?人类的一生就是一场戏。那么,是谁这么厉害,给这么多人写剧本呢?”
“啊!”又一惊一乍,哆哆嗦嗦,寒气彻骨:“我们不应该来这种地方!人类的文明肯定有更高级的神来管理。在他们的神没有发现咱们之前,跑了吧?”左右两边一齐转向中间坐禅的那个人。“或者,立刻报告元首,把战舰开进太阳系,趁早消灭人类。”
我非常清楚,这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梦。我甚至渴望沉浸在梦中永不醒来。只有在梦中,我才可以脱胎换骨,告别尘世中的那个我,小小的恣意一把。只能是“小小的恣意”。根据我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即便我是驭梦的高手,在梦中呆得久了,尘世中的我就会跳出来干涉梦中的我,甚至把梦的自由世界转变得跟无奈的现实世界一样。所以,我必须把握一次小小的恣意机会,以维护人类世界的安全。
我的剑缓缓出鞘,发出震人心魄的龙吟之声。俨然,我已经变成一个维护世界和平的孤胆英雄。
“在你们消灭人类之前,先过我这一关!?”我真希望自己能长一脸络腮胡子,披头散发,像中世纪的勇士;或者,像豹头环眼的张翼德。可惜我的容貌太过白净,看上去有些孱弱。幸好影视剧里面,白净的剑客都是武艺超群或者身怀异能的。我也希望自己就是这样的。我还希望雪原上刮来一阵风,撩动厚重的披风,给我这个大英雄增加一点点气势。
雪原上果然吹来一股风,披风波滚。火焰映红了我刚毅的脸庞,在铺满白雪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孔武有力的狭长的跳跃的影子。
左右那两个人,又一次咬住手指头:“……啊!”人类果然非常危险。中间那个人打了左边那人的脑袋:“这么落后的武器……”又打右边那人的脑袋:“……你们怕什么?”就像打地鼠。
“未来他们可以行驶在大海上……”左边。
“他们也可以遨游在太空中……”右边。
“他们还可以进行星际旅行……”左边。
“啊!想一想都可怕!”左边和右边一齐咬住手指头,瞪大眼睛,瑟瑟发抖。
这俩家伙简直就是神经病!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要不要“杀过去”。
我更觉得他们理应“杀过来”才对。我已经摆好应敌的架势。
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掩杀过来的,凭我多年做梦的经验断定。
中间那人站起身来,“变”得非常高大,峨冠博带,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在火光的映照中,如凶神恶煞一般。
“虚张声势!”
中间那人隔火探过手来,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刃,就像捏着一根牙签,轻轻一提,就把剑夺了去。
我一跺脚,一招举火烧天式,口颂玄诀:“忘了自己是凡人,忘了自己是熊仔,忘了真实世界……我要变大,我无所不能!”梦中的自我暗示非常重要,一定要达到梦中世界才是真实世界的境界,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张牙舞爪地变大,像威风凛凛的巨灵神。我看到了雪原的尽头是一道低矮的山脉,山脉的那一边还是雪原。我当然明白,这是想象力匮乏的表现。梦中世界与现实世界中的阅历和知识积累有很强的相关性。随着高度的增加,空气就会越来越稀薄,呼吸就会窘迫。我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了。我不能再继续变大,否则我会窒息在太空中。可是,我无法变小,即便我口颂玄诀也无济于事。我已经无瑕顾及那棵树下的篝火旁边的三个人,而是全神贯注的应付另外的强大敌人,那个现实世界中的我。
因为缺氧,我已经昏昏沉沉了。
“熊仔!”一个声音。
我勉强睁了一下眼睛。是中间那个人。我已经毫无反击能力,随他去吧。我闭上眼睛。
“熊仔!”一个声音。
我又勉强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像困极了的婴儿。中间的那个人慢慢地变成了多年前那棵树下面篝火旁边的黑衣老人。我感觉就是他。他已经淡出我的梦中世界很多年了。
“救救我!”我们是老朋友了。
黑子老人拉住我的手,我随着他飞了起来。外太空的绝对零度并没有带给我寒冷的感觉。飞跃太阳表面,我感觉暖烘烘的。飞出太阳系,我看到了银河系的全貌。最后,我们在一个小行星上驻足。黑子老人就像一个超级魔术师,左边一挥手,小行星表面马上被绿植覆盖,再一挥手,经历了春夏秋冬雨雪风霜;右边一挥手,还是那片雪原,那棵树,那一堆篝火。而熟悉的天空星景不再,取而代之的压迫过来的巨型星球。
“……”他们去哪啦?我想。
黑衣老人:“……”他们去了来的地方。
“……”我们现在在哪里?
“……”当然在你的梦中。黑子老人翻动手掌,一根木柴像一根飘动的羽毛,自主地投入火中。
你肯定感到难以理解,不用说话,我们也可以进行交流。这也是一种交流方式。你知道我要表达的,我也知道你要表达的。这种奇妙的感觉简直就是不分你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黑衣老人“说话”间玩弄手掌,他的思想或者某种力量通过手掌随心所欲地释放出去,把两块顽石雕刻成了两尊样式“高雅”的座椅。
我们互相礼让一下,隔火而坐。
“……”现在是梦中梦?是这样吗?
黑衣老人微微笑了一下,火光映照下的面孔看上去非常慈祥:“……”看来,你十分清醒?不过……你如果感觉在梦中太久了,随时都可以醒来。我们还会有机会继续没有聊完的内容。有可能是,你已经醒来,却分不清楚梦与现实,就像这样……黑衣老人指着“天空”的一颗“月亮”打了一个响指,那颗“月亮”立刻爆炸,然后化作一片流星雨从“雪原上空”飞过,留下长长的尾迹。
“我想醒来!”可是又舍不得这里的神奇。
黑衣老人:“你当然可以醒来。”这里神奇的一切会一直为你存在。
“……”这是真实的吗?
黑衣老人:“……”你,醒来了吗?
“……”当然没有。
黑衣老人:“……”如果我说这都是真的……
我笑了:“……”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我可是做梦高手。
黑衣老人也笑了。
我也玩弄手掌,让手掌跳舞,一段木柴轻盈地翻滚,最后,如我所愿地飘进火焰之中。“……”看到了吧?现实中的我可没有这个能耐!
黑衣老人点点头,微笑着赞许。
我沉浸在突获异能的喜悦之中。
一根木柴可以是优雅的舞者,也可以是贴地飞行穿石破壁的金刚铁弩。我玩得不亦乐乎。
黑衣老人:“……”你可真是梦中天王!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未完的话题了?
我边玩边说:“……”说吧!是什么话题?我们之间存在未完成的交流吗?
黑衣老人:“……”当然有。
“……”人生历书?我突然想起了人生历书。似乎又觉得不是这个。
“……”你们地球人信“命”。我们谈谈“命”吧?我对“命”并不了解。所以,我也不明白地球人何以对“命”如此执迷?
我:“……”我已经一万七千岁了,虽然看上去非常年轻。我可以跟你谈一谈“命”。我吹嘘了一把,明明才十七岁。在梦里面,说大话不会被追责的。我把自己当成一个不老男神。然后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架势。我随便地摆了摆手指,一根木柴便如流星一般朝着一颗紫蓝色的星球飞去。我渴望那颗紫蓝色星球被我的木柴撞击然后爆炸。这种可能非常渺茫,由他去吧。我只需要烈火中英雄回首的那种从容。我拍拍手,郑重其事地说:“……”任何人的一生都不可能预先写出一部“人生历书”。地球人不存在给每一个人谋划命运的神。但是有一点,逝去的和正处于当下的人的命运何其相似,就像复制粘贴过来的一样。因此有人感慨,历史每天都在重演。认真地想一想,今年的禾苗与去年的禾苗,苗运不是几乎一样吗?区别可能只在承受的风雨雷电有所不同。人,与那禾苗又有多少区别?
黑衣老人拍了一下手,诚恳地说:“……”然!
“然”,属于古代汉语,现代的说法就是“你说的对”或者“就是你说的这样”。我突然想到了“穿越”,黑衣老人肯定曾经穿越到古代。嘿嘿!这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在梦里面,思想一定要单纯,千万不能过于复杂,否则,梦境也会出现纠结,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你无法控制梦的方向。
他也有可能从古代穿越到现代,也有可能像我一样,仅仅读过几篇古文。我也搞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选择后两者?
“……”黑衣老人说,地球人每到难处,总是说“这就是命啊!”也许他们的理解别有一番意味。我设想了一个具体的例子。有一个十恶不赦的法外之徒,娶了一个善良勤劳美丽的妻子,他的后代的命运将如何?
我俨然已经成为“命学”专家,摆出了一副“你放马过来,没有我回答不了的问题”的姿态。虽然未免有一丁点紧张。但作为梦之高手,这些都在我的控制之内。
我:“……”如你所说,十恶不赦的法外之徒代表“恶”,善良勤劳美丽的妻子代表“善”。妻子之善,姑息了法外之徒的恶,所以善亦“非善”,虽不能以恶论,却已有恶相。古语云,以恶治恶。“非善”之力甚弱,故不能治法外之徒之恶。所以,此两者后代命运取决于恶,而非善良勤劳美丽的妻子。
我在黑衣老人的脸上看到了迷茫。并非我讲得不清楚。而是他理解不了“奥义”。一个外来户怎么可能理解地球人的命运哲学?别看他顶着一副地球人的皮囊。
皮囊?
这个字眼一下子蹦了出来。我在这个字眼上面停留了应该不超过两秒钟。完了。两秒钟时间完全足够影响梦的发展方向。果然,黑衣老人说:“……”果然是一副好皮囊啊!
黑衣老人抓住时机把控了梦的方向。梦已经不可能向我期望的方向发展。也许,从一开始,完全处在他的控制之中。只是我没有觉察而已。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尽量不去想“皮囊”那两个字。我要夺回梦的控制权。我只坚持了五秒钟,就彻底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挣扎。“皮囊”已经充斥了各个角落,挥之不去了。其实,作为一个梦中高手,我早就应该明白,一切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因为,我已经不能决定何时醒来?
“……”假如!黑衣老人说,假如你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法外之徒的儿子,从小到大目睹了他种种邪恶,让你的生活困苦不堪。而你,又被那个法外之徒利用道德的锁链捆绑得结结实实,根本无力反抗。你的母亲也因此一生受尽折磨。如果换掉你的母亲,另一个像你母亲这样的女人与法外之徒结婚生子。你觉得,法外之徒的儿子会是你吗?
我刚丢失了梦的主动权,有一丝丝焦虑。做梦最忌讳焦虑和恐惧,此二者容易诱发噩梦。我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黑衣老人专注地看着我,他需要我的答案。
“只是换了一副皮囊而已。”我说。
显然,黑衣老人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黑衣老人说:“……”地球人每个人都是神,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地为后代编写人生历书。
我的思维已经混乱,梦里面的视野越来越窄,所注视的目标逐渐远离。这片小行星上的雪原很小。我感觉自己将要失去小行星赋予的重力,进入太空。而黑衣老人,仍然坐在篝火旁,仰望着我。
黑衣老人两只手又跳起舞来,像婀娜多姿的飞天女神。他慢慢地起在空中,连同那堆篝火,也在空中舞蹈,变化成一只流光溢彩的火凤凰。火凤凰扇动翅膀,向我飞来,在舒展的翅膀上面,我分明看到“含灵玉琮”的字样。同时,我也“听”到黑衣老人说:“……”我们正在寻找合适的皮囊,用以代替我们管理地球人类的智慧。作为文明,我们希望地球文明永远保持并延续下去。你可以把我们看成宇宙最深处的人类,也可以把我们当成“神”。对于地球人类而言,我们的文明发展,已经是神级存在。
我们就是你们的神!
“你可真恶心!”我的脑袋被打了一下,同时听到后面那位漂亮女生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是刘心那双十二分耐看的眼睛。
“上自习睡大觉,睡到我桌子上来啦!梦游啊你!?啊!?”
刘心凶巴巴的,吓得我赶紧缩回脑袋。我本来是托着腮帮子打瞌睡的,没想到竟然仰躺到背后刘心的课桌上去。周围充斥着同学们难以抑制的笑声。
放学的时候,刘心平时都是和我一起骑自行车的,因为我的“唐突”,导致她总是与我保持五米的距离。我快她就快,我慢了她就慢。后来我赌气说:“干嘛啊这是,我又不跟你谈恋爱,搞得和闹别扭的小情人一样?”气得刘心狠下心来等我,与我并驾齐驱。前面那棵号称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是我们两个固定的分手点。她继续往东,而我则要拐弯往南去。在那棵大树的下边,站着两个年轻男孩,一个穿一身玉汉服,另一个穿一身黑秦服,都白白净净的,很是打眼。我感觉自己长相也能配上一个“帅”字,跟这两位比起来,我好像还差一点。刘心看到这两位奇装异服的帅哥,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我没好气地说:“不都是男人吗?至于这样吗?”
刘心:“滚!”
玉汉服第一个发现了刘心,捅了黑秦服一下,两个都直勾勾的,跟直愣狗一样。
我以为王八对上绿豆了,没成想刘心突然加力,说:“熊仔!快走!”说着就蹿出去了。“咋着啦这是?”我秉着护花使者纯洁的心紧跟上去,没跑两步,就被玉汉服和黑秦服拦住去路。我的自行车被黑秦服单手死死把持住。
劫财?财没有。
肯定遇上劫色的了。
刘心自然而然地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其实我与这两位奇装异服的较量早就开始了,上来就是一阵电波眼搏杀。对方竟然还能面带微笑,我顶了不到二十秒就扛不住了。关键是另一个开始对刘心动手动脚。
山东好汉,该出手就出手。
自行车,我不要了。
退后两步,一个发力,腾空而起,一招左右开弓,分击玉汉服和黑秦服。这俩家伙也不知用的什么招数,似乎只是瞪了一下眼睛,空气泛起涟漪,一股无形巨力把我和刘心推出十米开外。刘心倒地顿时昏厥过去。我还可以,就地打了两个滚儿,身形立定,顿觉头晕目眩,四周一片漆黑,一颗巨大的星球扑面而来,随后和无数星球飞驰而过,最后在黑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形成闪闪烁烁的亮点。
玉汉服和黑秦服踏空而来。
我竟然也踏空。
这种境况只能在梦中出现。
真是见了鬼了,这是大做白日梦啊!
我能确切地感知,这确实就是梦境。好极了,既然是梦,那就是我熊仔的地盘。我可是天下第一的驭梦高手。
我全身心放松,进入梦我合一境界,突睁双目,口念玄诀:
凝神定志!
暗黑无穷!
列星茫茫,神令不坠!
穷穹之所,居者为尊!
行拘之令,通达古今!
闻命即动,万物弗违!
我自三国时代拘来三位大英雄分别是号称天下第一猛将的吕布,温酒斩华雄的关羽,不败将军赵子龙,聚集我身。
不知道这三位干将集中在我身上形象是否“尚佳”?但力量之汹涌澎湃恒古未有,气势之恢宏雄壮冠绝古今。
三头六臂,三样古战神兵……
拉开架势……
星汉悚立!
如果他们也是驭梦高手,这种时候,想要驾驭梦境,已经为时晚矣。我已经完全掌控梦境,任何动作都将无济于事。我甚至可以一念而杀人,更甚之一念毁灭宇宙。
玉汉服和黑秦服为之战栗。
我这边气势拉满,就等那两个家伙来战。
“……”倒是来打啊?
玉汉服右手捏兰花指,捻出一朵金钱花来;黑秦服则左手捻出一朵硕大的莲花,这两位扭扭捏捏连同笑容都类同女人。他俩一走一回头,还噗嗤一声掩口笑。我都傻了,这是女人还是男人?就这么,眼看着他俩走进黑暗中,变成两颗闪烁的星星。
“熊仔!”
“?……熊仔!!”
“!……熊仔!!!”最熟悉刘心狮吼的声音。
我:“?”大呼小叫干嘛?
“人家都跑啦!你还摆酷!”刘心。
“?”不是还没打么?怎么就结束了呢?我梦中的架势还在,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古战神兵在手。
刘心:“……头一回见你这么帅,那架势拿出来,他俩就怕了……哎呀!长得可真俊!就是后来看着有点像女人。”可惜了!
我:“……”是啊!怎么看着像女人了呢?
刘心:“!我明白了,你肯定是个不打女人的好男人。”
我:“……”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想啊!他俩一看你威风八面武功高强,知道打不过,干脆装女人逃跑了!”你肯定不打女人。刘心搂住我,在我细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我赶紧拿肩膀蹭了蹭,感觉有口水粘在脸上。气得刘心踢了我一脚,说“再也不理你”。我说:“那俩不是劫色的么?”
“劫色?”
“劫财咱俩也没有啊?”我故意气她。
“……”
刘心又踢了我一脚,赌气骑车头也不回走了。
我就纳闷了,为什么只有我的自行车摔坏了?跟拧在一起的麻花一样。幸亏那两个家伙跑得快,不然,非得让他俩赔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一万七千岁的皮囊……果然挺厉害!”
我转身一看,玉汉服和黑秦服都一样式的交并着双臂,面部表情怪异,在不远处看着我。
“还我自行车!”我怒不可遏,一招雷霆万钧跃起,声到拳到。
“好是好,就是脾气有些暴躁!”
在我的拳头击中玉汉服面部第一根毫毛的时候,玉汉服躲开了,还悠闲自得地与黑秦服交谈。我随即一招横扫千军。只要这一招得手,肘击玉汉拳打黑秦。
“我看他挺能打的,就是速度慢了些。”
那种力量蹬空的感觉实在不爽。我打空了,分明已经击中,并灌注了全力,而且,我看到了空气泛起的涟漪。在现实世界这怎么可能?
“哎!能不能不打?交个朋友不可以吗?”玉汉服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自行车,那一坨麻花实在可怜:“交朋友可以,先赔自行车再说。”
黑秦服说:“赔自行车倒是可以,不过先交了朋友再说。”
“如果不呢?”我说。
黑秦服后退一步,与玉汉服肩并肩:“那就打完了再说交朋友的事儿!”
“打就打!”我拉开架势,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光线顿时暗淡,渊面黑暗,就像站立在水面的幽灵。果然未出梦境。我不免有些欣喜。
既然在梦中,我就是王!
我率先发动攻击,打出一记光速锤,直取玉汉服和黑秦服。玉汉服叹口气,说:“还是太慢了些。”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以内,光速锤发动即击中。我的拳头穿过了玉汉服的胸膛,毫无阻滞。我大吃一惊,暗叫不好。光速锤打中了玉汉服的影像。他比我更快一些。我一个电转,刚看到玉汉服带着浅笑的脸,胸膛便中了一掌。这一掌,非常奇怪,我感觉似乎有另一个我被打出体外。当我回头看时,千重光影,就像成千上万上亿张画像,排成一条直线,不断地向着无边黑暗之处延伸。我的视线沿着“画像”追过去,遥远的最后一张画像的前面竟然是黑秦服。他迎着画像奔跑,穿过每一张,奔我而来。
我眨了一下眼睛。当眼帘打开时,我看到“我”站在面前,穿着一身黑秦服。
惊讶导致我的瞳孔突地放大。瞳孔放大尚未结束,黑秦服的“我”一掌打在我的背上。这一回,又一个“我”被打出躯壳,“我”被发射,沿直线向着黑暗飞驰。“我”回头,看到身后留下成千上万上亿张“我”的影像,在影像的最末端,是呆若木鸡的我,还有站在我身后的身穿黑秦服的“熊仔”。“我”奔向黑暗的深渊,终于看到一丁点光亮,那是玉汉服。他扑面而来,把成千上万上亿的“我”吸收掉,到他真正出现在我面前时,他变成了穿玉汉服的“我”。
黑秦服的“我”。
我!
玉汉服的“我”。
我们的思想开始交融,那两个“我”把一个遥远的高度发达的非人类文明世界的图像送入我的大脑的负责想象的区域。
白色宫殿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就连宫殿里面的人也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这些人看上去很悠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用地球人的方式交谈。有声音告诉我,这都是为了增加环境“熟悉度”,但宫殿外那颗泛着蔚蓝色的巨大“月亮”却向我展示了最最强烈的陌生感。
我被玉汉服和黑秦服带到宫殿的最显耀位置,左右两边的人群不断地投来审视的目光,然后小声的“横加评论”,或者点头或者摇头。而在我的正前方,一个需要仰视才能看到的位置,坐着一个长者,他看上去非常苍老,面部布满了弯弯曲曲的“沟壑”。玉汉服告诉我他是宇宙文明太阳系区域的长老,拥有“创生”和“毁灭”的权力。
长老示意大家安静: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发现太阳系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到处充满了令人惊讶的神奇之处。我们怀疑,太阳系极有可能不是随着奇点爆炸天然诞生的,而是由某一个超级文明设计、制造、安排的星系,她是被创造出来的。寻找那个超级文明的工作已经启动,相信她也在寻找我们。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文明和那个超级文明在宇宙的某一个地方相遇。
现在,目前最为重要的,就是对太阳系文明的管理。太阳系文明就是蓝星文明,也被称之为地球文明。蒲涛子将军和落落阳将军被选中管理太阳系文明的穿越门。”长老摆了一下手,两具透明的吊棺在宫殿穹窿处慢慢落下,里面的人我认识,一个是玉汉服,一个是黑秦服。想必是长老说的“蒲涛子将军”“落落阳将军”就是这两位。
他们灵魂出窍了么?
“这两位将军担任穿越神,无限满足地球人穿越的要求,向地球文明展示我们的文明无所不能的大能。
地球人思维复杂。
我们经过了六百万年时间,才找到了一具适合我们寄居的皮囊。这具皮囊非常优秀。通过他,我们可以非常方便地了解地球人,并与之交流。”
我终于明白了“皮囊”的含义。
我被选中了,成了宿主。
我好像别无选择。
他们寄生在我的体内,就像乘坐免费的客车,我走到哪里,就把他们带到哪里。
我还没有搞清楚谁是蒲涛子谁是落落阳?现在,他俩已经拉开架势,蓄势待发。他们如何进入我的身体?是“噗”一下无声无息进入?还是一头撞进来?然后我就像中了魔一样“狼变”?
长老:女士们先生们,现在让我们共同见证激动人心的灵魂寄宿!
那些三五成群的人们欢呼起来,有的甚至跳起了舞蹈。等热闹过一阵之后,长老示意大家安静。
我不免有些紧张,毫无反抗之力,就像中了某一个魔咒,身体拘滞住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想一件事:“这是梦,不是现实。我是驭梦高手,梦中之王。”当蒲涛子和落落阳扑过来的时候,我的通体释放出一道蓝莹莹的光芒,把我罩在里面。蒲涛子和落落阳撞在光芒上,像遭受了重击,飞弹出去,跌落尘埃,非常狼狈。
所有人大惊失色。
长老说:“你是谁?”
我听到一声狮吼虎啸:“熊仔!我是熊仔!”
熊仔,这是母亲赋予我的名字。蕴含了来自母亲的力量!我成功了。母亲,是保护我的最后一道屏障。
“在最紧要时刻,地球人总是会想到母亲。”长老说,“有请地球人伟大的母亲上场!”
这一回,没有人欢呼,宫殿内安静肃穆,逐渐地暗淡下来。暴涨的熊仔哆哆嗦嗦,变成一个小孩,他脱离了我(躯壳)向着一个黑暗的地方奔跑,伸展双臂,就像前方是母亲等待的怀抱。我看到一个亮点,越来越大,那是一个美丽的闪着母爱光芒的女性,她也张开双臂,迎面而来。我看清楚了,那是我日夜思念的母亲。熊仔扑进母亲怀抱的一刹那,我……泪如雨下。
母亲牵着熊仔的手,来到我的面前。我是她的儿子,是她的最心爱的艺术品。她的手抚摸我的头发,划过我的脸颊。我肆意地享受着这久违了的温暖,如沐春风如淋甘露。
“儿子!你不介意妈妈,再有两个儿子吧?”母亲说。
蒲涛子和落落阳,一左一右依偎在母亲身边,熊仔已经完全童化,像一个只会咬手指头眨巴眼睛的小孩。
母亲把蒲涛子和落落阳推到我的面前:“来,儿子!他们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弟弟。你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母亲大人的意志怎敢违背!她同意他们进入我的身体。母亲站在我的一侧,而我,要代母亲为她的两个儿子命名。我想到了那只火凤凰的翅膀。
我说:“我,熊仔,以慈母的名义,赐蒲涛子将军名……”我想蒲涛子将军应该跪下,因为我和母亲如此庄重。玉汉服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按在膝盖上,谦卑地低下头。原来玉汉服就是蒲涛子将军。
“……蒲涛子将军名‘含灵’。”
我看了一眼母亲,母亲面带微笑,显然非常满意。
“我,熊仔,以慈母的名义,赐落落阳将军名……玉琮。”
落落阳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按膝低头。
母亲点点头,她再一次抚摸我的脸,抚摸含灵和玉琮,然后挥手告别。她走路的姿态真美,像一个经过训练的模特。熊仔追出去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母亲的影子。
当蒲涛子和落落阳的气魄进入我的体内,感觉就像经历了一次薄荷汤沐浴,浑身上下清清凉凉,似乎有兰花的香气透过毛孔散发出来。我听到含灵(蒲涛子)说:“并不是你走到哪里就把我们带到哪里,而是我们带着你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母亲,或许,我可以请含灵、玉琮带我去看望母亲,在我想她的时候。
长老赋予我监督权,述职谏言权。这两项权力足以使含灵和玉琮不敢忽视我的存在,不敢恣意妄为。
穿越神!多么滑稽和不可思议。一个超级文明竟然为了满足地球人的胡思乱想设立了专司穿越的职务,开启了地球人有目的穿越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