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着往领口里钻,但陶漾此刻却感觉不到冷了,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他背着光,长款的呢子大衣套在西装外面,长度刚刚够到小腿,露出一截毫无褶痕的裤脚,微微低着眼看她,眸光深邃,难以分清里面都藏着哪些情绪。
陶漾忽然就有些迟疑,她跟驰余分别了快七年的时间,从高二到研二,这中间隔着许多个春秋,隔着少年人到成年人的一道巨大鸿沟,如今他事业有成,自己却还是半个学生。
她浅浅笑了下,一如往昔,“好久不见。”
驰余喉结滚动,他定定地望着陶漾,直到此时此刻都还有些怀疑这一切都是幻影,她身形纤细,比高中那会儿更瘦了,但纤秾合度,眉眼一弯仿佛能让人直接软到心坎里去。
她更漂亮,更温柔,只是站在那里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驰余恍惚地想,她这些年有交过男朋友吗?有没有人能曾幸运地得到过她的青睐?
两人在冷风里相望无言,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想说、想问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又觉得已经过了这么久,对方不一定还对那段时间耿耿于怀,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我叫的车到了。”
杜溪眼神在陶漾和驰余之间乱转,她没见过驰余,认不出他就是传说中那个刚从国外回来,手腕厉害的驰总,但她看着驰余从酒店里走出来,通身气派不凡,便猜他也是从商的,大概职位也不低。
跟陶漾或许是旧相识?
陶漾被杜溪的声音叫回神,下意识就跟着她的脚步挪了挪,只是她刚一动,久久站立的驰余就也跟着动了。
“我——”
“我送你回去。”
对上陶漾有些惊讶和茫然的眼神,驰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太强硬了,他跟手底下的人吩咐习惯了,再加上此时有些紧张无措,就没改过来。
他连忙补充一句,声音压得低低的,微微弯着腰,“好吗?”
陶漾挪回步子,局促地揪着包带,小声应,“嗯,好。”
她看向杜溪,跟杜溪对视一眼,对方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钻进车里,跟她挥手告别。
驰余走在前面,替陶漾拉开了黑色宾利的后车门,随即自己也坐进去。
陈数坐在副驾驶,心里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他咳了一声,笑眯眯地跟陶漾搭话,“小姐住哪儿?”
陶漾说了学校的地址,又有些窘迫地说,“我叫陶漾,你叫我名字就可以。”
陈数哪好意思套近乎,笑着说,“那我叫你陶小姐好了,我叫陈数,数学的数,是驰总的秘书——”
他感觉到从斜后方射来的一道冷冰冰的视线,立刻把脑袋转回来,不敢再多话了。
车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驰余攥着手指,一直在想该怎么开口,该跟陶漾聊些什么,他怕谈及以前的事,因为难以判断陶漾是否还记得,是否还在意,但聊现在的近况,他又担心这样太冒犯,太急切。
陶漾心里也有一样的顾虑,不过她大部分的迟疑来自于驰余现在的身份地位,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商业新贵,而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少年,她感到陌生和无所适从,自然也就无法放松下来。
但沉默更令人煎熬,陶漾还是小声地开了口,主动聊起话题,“你也来参加财经峰会吗?我没有看到你上台发言。”
听到她的声音,驰余控制不住地扭头去看,目光触及她雪白柔软的面庞和清澈干净的杏眸,喉咙微微发紧。
他板板正正地回答陶漾的话,比开董事大会的时候还要紧张,斟字酌句,“是,我刚回国,没做多少准备就没参加发言环节。”
陶漾点点头,怪不得没看到他。
驰余生怕两人又会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想多听听她的声音,便明知故问道,“你在京传读书?”
陶漾笑了下,她是非常爱笑的姑娘,这一点这么多年也没变过,杏眸熠熠生辉。
“嗯,在读研二,我还在财经日报实习,不过我是刚转到财经部来,对经济不是很懂。”
聊到这儿,驰余又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他想问的都还问不出口,总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陶漾看着他低垂的浓密长睫,习惯性轻抿的唇角,总算找回了几分熟悉感。
他以前就不是健谈的人,沉默寡言得像根木头,现在也还是一样。
她弯起唇角,不想为难他,“你联系上赵畅和张大顺他们了吗?”
驰余摇头,他刚回国就被公司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再加上以前的联系方式全都更换了,要找老朋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我就知道,”陶漾掏出手机,絮絮叨叨地说,“赵畅和张大顺合伙开了家网吧,办得还挺好的,这是他们的联系方式,你加一下吧。”
驰余乖乖加了,在陶漾想要把手机收回去的时候伸手拦住,抬眸注视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声音刻意压低了,“我——还没有加你的联系方式。”
陶漾愣了下,“哦……那、那加吧。”
她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通过好友申请后偷偷将他置顶了。
“京传到了。”
陈数说了声,想替陶漾拉开车门,但驰余已经先一步下车了。
现在时间还不算很晚,校门口有不少学生走动,纷纷把视线投过来,琢磨这辆豪车的来历。
陶漾跟驰余面对面地站着,他身上的呢子大衣多出了些褶痕,身姿依旧清隽修长,身上有种和学生截然不同的成熟和吸引力。
他送陶漾走了几步,忽然说,“我明天能请你吃饭吗?”
两人之间隔着那样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但经年已久,谁也无法保证对方是否像自己一样还依旧在乎,依旧想要修补裂痕,驰余的这一句话问出来,心中不免忐忑。
陶漾停住脚步,根本没想过拒绝,第一时间在心里过了遍明天的待办工作。
她小声,“可以。”
驰余总算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他眉眼凌厉,气势迫人,但笑起来时总有些腼腆,有些含蓄。
“时间你来定,定好了我再安排地方。”
“好。”
已经把人送到了门口,驰余知道自己该走了,但他挪不动步子,视线追随着陶漾的背影。
陶漾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驰余。”
这是她见面以来第一次叫他名字,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语调,仿佛两人从未分开过。
她笑着说,“见到你很高兴,欢迎回来。”
驰余喉头哽住,心脏钝钝地疼,他曾经想过和陶漾再重逢的场景,在想象中,她或许是骂他,会恨他,会责怪他,会装作不认识他。
可想象就是想象,他的漾漾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对人口出恶言的姑娘,她那样良善,那样温柔。
他轻轻地应,“我也是。”
见到你,万分庆幸。
直到看不见陶漾的身影了,驰余才转身一步步离开。
陈数的好奇心都快炸掉了,敏锐地发现驰余现在心情不错后就暗戳戳地试探,“那位陶小姐,是驰总你的初恋?”
听他们聊天似乎是学生时代就认识,他跟了驰余三四年,对他也算是有一点了解,如果不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怎么可能连说话都犹犹豫豫的,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
驰余没否认,只是说,“挑一个合适的餐厅。”
陈数心领神会,这是要跟人家约会呢。
不过——
“明天吗?明天你的工作排得很满,下午还要参加一个晚宴。”
驰余刚回国就大刀阔斧地改革、裁人,圈里想结识他的人不少,有些应酬实在推不掉。
“推掉,明天下午的时间全部空出来。”
驰余淡淡地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显得太过在乎了。
陈数就更吃惊了,他一直以为驰余是个实实在在的工作狂,毕竟他从上学那会儿就从不参加无用的社交,再多美女搭讪也没用,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约会而推掉工作。
可见他对那为陶小姐有多看重。
陶漾回到寝室,寝室里只有李星儿在,李星儿打完一局游戏抬头,看到陶漾笑吟吟的脸晃了下神。
她好奇地问,“发生什么好事了?你看起来好高兴啊。”
李星儿看着看着面露狐疑,“嘶,怎么感觉脸也红红的,你是又发烧了吗?”
陶漾捂了捂发烫的脸颊,唇角迟迟压不下去,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没有吧,应该没发烧。”
她就是觉得心跳好快,特别地高兴。
李星儿觉得不对劲儿,“快说快说,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陶漾忍不住透露一丢丢,“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
李星儿立刻接话,“看你这高兴的样子,难不成是暗恋男神?”
陶漾点头,又笑着摇头,有点难定义她和驰余之间的关系,那时候虽然互相都了解对方的心意,可却迟迟没有确定关系,分别也是那样地仓促。
“不是暗恋,准确的说是初恋对象。”
李星儿震惊,暗恋和初恋这两个词在此时此刻可是截然不同的含义,前一个词只代表动心了,后一个词却是代表已经谈上了。
“你谈过恋爱?天呐,我一直以为你是母胎单身,你居然谈过恋爱!”
她跟陶漾是大学时候就在一块的舍友,从来没见过她对某个男生上过心,陶漾也不喜欢谈及男女感情的事,她们就默认这姑娘还是一张白纸,估计一直没有遇到心动对象。
没想到她居然已经谈过了,还是早恋!
陶漾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不算是恋爱,我们一直没确定关系,不过我很喜欢他。”
李星儿笑嘻嘻地问,“现在见到了也还是很喜欢吗?”
少女时代的感情青涩美好,但也幼稚草率,李星儿记得自己当时光能交出名字的暗恋对象就有七八个,课代表给她讲个题的工夫她就能喜欢上人家。
现在想想,她自己都觉得那些喜欢来得太草率太突然了,全是青春滤镜在作祟。
陶漾抿了抿唇,眼前浮现起驰余那张清隽好看的脸,他五官立体,从鼻梁到下颌线的线条都是偏锋利冷硬的,很多人会觉得这样的长相太有攻击性,不好招惹,她却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咬唇笑着,杏眸里水色轻晃,应得坚定。
“嗯,还是很喜欢。”
李星儿便愣住了,来真的啊这是?
“完了,你栽了。”
她正经起来,“你们挺久没见了吧?你不能用读书那会儿的滤镜去看待他,你得了解他现在是个怎样的人,不然在一起之后你还会后悔的。”
陶漾被她提醒到,她确实对现在的驰余了解不多,这也是她在他面前总会有些局促的原因。
“我知道的,”她小声说,“我觉得他变了很多,在他面前都有点不太敢说话。”
李星儿忽然想到她今天其实一直在工作,在参加一个什么什么财经峰会,她没机会在其他地方跟初恋对象重逢,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你该不会是在财经峰会上遇到的初恋对象吧?”
陶漾点头,“他也被邀请来参加这次峰会了。”
李星儿瞪大眼,“不是,你这个初恋对象是什么人物啊?”
陶漾把手机举给她看,上面还一直停留在她的搜索界面,她想上网看看有没有驰余的传闻介绍,结果只搜到了他对驰氏集团做的一些革新整理。
“驰氏集团?!”
李星儿“卧槽”一声,往不夸张的方向讲,她一年里吃的零食、喝的饮料,有三分之二都出自这个驰氏集团,它是妥妥的食品界巨头,还一直在革新,开发新的投资领域。
她充满忧虑地说,“你的初恋对象这么有手腕,你可得小心点,可不能被坑了。”
富二代、商业大佬、哪个词拎出去都得跟“渣”字挂上等号,怕就怕你付出真心,对方回一句“玩玩而已”。
陶漾摇头,“驰余不是这种人。”
她说的是实话,但李星儿听着只觉得她头脑晕乎乎的,未来极有可能栽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