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漾漾?”
苏玉将便当盒装进背包里,朝楼上喊了一声,顺带着踢一脚一大早就抱着手机打游戏的程诚,“别玩了,去帮你姐背包去。”
程诚“哦”一声,刚想往楼上走就看见陶漾走了下来,为了爬山她穿着柔软舒适的休闲服,鹅黄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嫩生生的。
“姐,我给你拿包。”
这次爬山由程讯开车送一家人过去,不过他本人因为前几年意外伤了腿,不能参加这类的户外活动。
陶漾坐上车,给驰余发了条消息,问他现在在干嘛。
虽然驰余并没有说会跟她一起爬山,但陶漾莫名就觉得他一定会出现。
驰余确实是打算跟陶漾一块去,实际上他没法拒绝陶漾的任何要求,他拎了个运动背包准备出门,却正好撞见从电梯里出来的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
他步子一顿,缓缓捏紧了手机,眸子沉沉地望着眼前这几个不速之客。
那几个人走近了,最前面的一个男生穿着骷髅头短袖,脸颊窄瘦,看着就不好相处,他用那种令人不适的眼神阴森地打量了驰余一圈,笑了。
“驰哥,好久不见啊。”
简单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驰余拉回了那个燥热阴沉的夏天,让那段驰余根本不想记住的回忆重见天日。
驰余缓缓松了手,任由背包掉到地上,里面带给陶漾的零食从没完全拉上的拉链缝隙中露出来。
“到了。”
苏玉语气轻快,下车活动了两下手脚,“说好了啊,谁先爬上山顶就奖励谁五百块钱,想买什么都行。”
程诚干劲满满,率先跑出去,“我先走了!”
“嘿,一说给钱看这崽子高兴的。”
苏玉回头,看到陶漾在看手机,她在来的路上也一直在看手机,看起来像是在给谁发消息。
她觉得有点奇怪,陶漾不是那种朋友很多的孩子,虽然大家都喜欢她,但真正深交的没几个,像这种在假期还能聊个不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是唐嘉吗?
可陶漾之前说过,唐嘉这个假期要跟着父母一起去外地玩,这个时候应该在飞机上吧?
苏玉凭借母亲的直觉,感觉跟陶漾聊天的人不是唐嘉。
她试探着问,“漾漾在跟同学聊天吗?”
“嗯,”陶漾把手机收起来,眉头轻轻皱着,“他没回我消息。”
奇怪,驰余就算不打算来也该回她消息呀。
陶漾体力不算太好,爬上山顶的时候山顶已经站了很多人了,大家都在等着看日出,凌晨的风透着浓重的凉意,她把外套裹紧了些,不知道第多少次点开和驰余的对话框。
他还是没回。
陶漾皱着眉,眼里浮现浅浅的担忧,直觉驰余那边出事了。
“妈妈,”
她找到苏玉,“我有点不舒服,不想看日出了。”
苏玉借着夜色打量她微微苍白的脸色,着急道,“是累着了,还是感冒了?我陪你下山。”
陶漾摇头,拿着手电筒踏上下山的路,“就是有点累,妈妈你跟小诚一起吧,我自己回去!”
说完,飞快地跑不见了。
苏玉皱眉,她了解自己的女儿,陶漾做事总是有些温吞,不急不缓的,现在这么着急的模样像是要去见什么人。
“小诚,你姐姐跟你说过她跟谁玩得比较好吗?”
程诚不明所以,“她好朋友不就一个唐嘉吗?”
苏玉敏锐道,“没有玩的好的男生朋友吗?”
这个程诚还真不知道,他愣了下,挠头道,“不能吧,我姐不咋跟男生玩啊。”
陶漾性子软,看上去好像特别好拿捏的样子,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她非常有自己的主见,也很有距离感,跟谁都好,也跟谁都没有那么好,从没见她跟哪个男生走得近过。
下山要比上山容易得多,陶漾一路跑下山的时候天还没亮,她跟等在山下的程讯打了个招呼,自己叫车回了市区。
因为不知道驰余的家住在哪里,陶漾先联系了跟驰余关系好的赵畅,他果然知道地址,听说她要去找驰余时嘟囔着说,“驰哥居然没和你在一块,我约他出来玩的时候他说要跟你一起爬山来着。”
陶漾一听心就更揪得更紧了,担心驰余出事。
她赶到驰余的住处,按响门铃后焦急地等待着,一秒两秒,始终没有人过来开门。
驰余昏昏沉沉地被困在梦里,闷热的夏天让他呼吸困难,情绪不自觉地焦躁起来,忽然,有人拍了拍他后背。
他转过去,看到一张年轻带笑的脸,男生搭着他肩膀,嘴里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
驰余努力去听,男生的声音却像磁带卡带一样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驰哥,我想好好学习了——长庆骂我是叛徒——”
他似乎对这男生说了些什么,男生咧嘴大笑,驰余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他抬手去搭男生的肩,男生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驰余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下一秒,他猛地从水面探出头。
刚刚还开怀大笑的男生已经没进了水里,驰余伸手去够,男生却狠狠打开他的手,他年轻的脸上满是伤痕和水渍,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
这一次驰余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话。
“驰哥,我坚持不下去了。”
他看着驰余,眼里蓄满泪水,“日子太难过了,我好痛苦,驰哥你帮帮我,让我解脱吧。”
男生像以前那样咧嘴笑,“驰哥你跟我不一样,你好好的,兄弟就不陪你往下走了。”
驰余想,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都是没人要、没人爱的孩子。
涨潮了。
一波海浪猛地席卷过来,驰余下意识拽住男生的手,在剧烈的水波中摇摇晃晃。
男生张嘴,乞求地看着他,“驰哥,放手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驰哥,帮帮我。”
“驰哥,我真的很累了。”
好冷,驰余眼前一阵模糊,不知何时松了手,是他主动松的,还是真的拽不住了?
他不知道。
又一波海浪涌过来,将他推向海岸,驰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揪住了衣领,张长庆揪着他的衣领咆哮,“家平呢?我问你家平呢?!”
驰余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下一秒,他们眼睁睁看着海浪裹挟着一只运动鞋扑到岸上。
所有人都安静了。
半晌,驰余脸上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张长庆红着眼,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你杀了家平。”
“你是个杀人犯,驰余,你是个杀人犯。”
“驰余!”
驰余猛地惊醒,却仿佛还陷在那个漆黑燥热的夏夜,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驰余!”
驰余迟钝地转头,听到门铃声一阵阵的响着,有人在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是陶漾。
驰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下意识就想去给陶漾开门,可他看到窗户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门打开。
他握着门把手一动不动,半晌才声音沙哑地开口,“你回去吧。”
陶漾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驰余的不对劲儿,她固执地说,“我不回去,驰余,我是专门来见你的。”
说到后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陶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在听到驰余声音的一刹那,难过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轻声央求,“驰余,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不能开门,驰余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他就活该被困在黑暗里,活该一辈子都跟噩梦为伴,可陶漾不一样,她不该被牵扯进来。
她该离自己远远的。
陶漾似乎在这阵沉默中猜到了驰余的心思,她抿紧了唇,认真地说,“你不给我开门我就不走,我会在门口一直等着你。”
她说到做到。
面前的房门被缓缓打开,陶漾看到驰余的一瞬间就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泪。
看到少女的那一刻,深陷泥沼的灵魂仿佛被生生拖拽出来,终于有了几分还活着的实感,驰余伸手去擦陶漾脸上的泪,神色无奈,“怎么一见我就哭?”
陶漾抽泣着攥住他的手,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脸,“你怎么又受伤了啊?”
驰余打架很厉害的,这一点陶漾早就知道,可她不明白他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就好像完全没有还手一样。
“去医院。”陶漾哭着说,“我们去医院。”
驰余想说不用,想说既然见到了就赶快回家吧,可少女滚烫的热泪滴到他手背上,就好像特别难过似的,他所有拒绝逃避的话就都说不出口了。
他何其有幸,能让她为自己落泪。
陶漾哭得特别厉害,一路上都静静攥住驰余的手,好像他一松手就会不见似的,等到驰余的伤口都被处理好了,她才慢慢平息下来,此时眼睛已经红得不像话了。
驰余无比自责,“我没事,真的没事。”
陶漾红着眼不说话。
她不知道驰余都经历了什么,可她能看出来,今天的驰余很不一样,就好像完全不管不顾放弃了自己一样。
她很害怕。
“你吓到我了。”
陶漾轻声说,“你分明就很有事。”
她静静地看着驰余,杏眸里还残留着点点水色,“发生了什么?”
被她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着,会产生一种她什么都能包容的感觉。
驰余扯了扯唇,“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他不肯说。
陶漾心里的担忧更重,但驰余真不肯说的事情也没有办法逼问出来。
“太晚了,你赶快回家吧。”
驰余不想让陶漾在这里留太久,今天是难得的假期,她该和朋友嫁人好好玩耍度过,不该耗在他身上。
他不值得。
陶漾不想离开,但她如果在外面过夜的话没办法跟苏玉解释。
“等天黑我再走。”
驰余伤得很重,从医院回来不久后就开始发烧,好在晚饭的时候就退烧了,陶漾帮他做了点吃的留在家里,趁着天黑得不算彻底赶回家里。
苏玉已经做到了晚饭,“从同学那里回来了?”
她其实不信陶漾的话,旁敲侧击地问。“是哪个同学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陶漾不擅长撒谎,但她去照顾驰余的事情肯定没办法跟苏玉说,便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一起参加过绘画比赛的朋友,妈妈你不认识。”
苏玉点点头,“那改天请你朋友来家里吃饭吧,把嘉嘉也叫过来。”
陶漾“嗯”了声,以为惦记着驰余没什么胃口,潦草地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了。
她这副模样明显不对劲儿,连程诚这个粗神经的人都看不出来了。
“我姐好像不太高兴。”
苏玉神情担忧,“她好像哭过了,眼睛红红的。”
程诚顿时瞪大眼,“谁敢让我姐哭??”
苏玉看着儿子没心没肺的模样,忽然提议道,“你别去上辅导班了,放学后去恒盛接你姐姐,看你姐姐都跟什么人来往,有没有遇到麻烦。”
程诚觉得这不太好,“这不是跟踪我姐嘛。”
“说什么跟踪,”苏玉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姐那么懂事,遇到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你就不担心她被人欺负?”
程诚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被忽悠着答应了,“好,保护我姐的任务就包在我身上。”
等程诚也吃完饭回房间了,一直默默旁观的程讯才出声,“你觉得漾漾有情况?”
苏玉脸色不太好看,“嗯,我怀疑这孩子谈恋爱了。”
其实苏玉一直都有这个担心,毕竟自家女儿漂亮又乖巧,有男同学喜欢是很正常的事,但陶漾在这方面有点迟钝,也不太跟男同学来往,苏玉就没想过她会早恋的事。
但现在,种种痕迹都表明陶漾真的有可能谈恋爱了,她也是过来人,知道谈恋爱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想起这事儿苏玉就犯愁,忧心忡忡地说,“陶漾这么小懂什么,我得给她把把关,要是那男生正派也就算了,只要不耽误学习就还行。”
“但是——”
怕就是怕会是最坏的情况,毕竟恒盛是出了名的坏学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