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君死了,容珩亲自动的手。回报的宫人同我说,昭兰殿里的血流了一地,纱幔上溅得都是。
我问她,兰君有没有同容贵君说什么?宫人摇了摇头,说贵君见了兰君就让人把他嘴塞住了,动手时也没让宫人退下,好几个小内侍被吓得晕了过去。
我点了点头让她退下了。
昌山王氏我没有动,对外只宣说了兰君残害皇嗣的罪过,牵连整个昌山王氏所有官身弟子连降三级。
下旨前,我将王锦然召进宫里,在辰霄阁见她。
辰霄阁里列着历朝历代忠贤之士的牌位,层层伫立,他们各为其主,在各自的世代里鞠躬尽瘁,照耀天下万民,如今聚在这一座塔楼里,被后世统称为“先贤”,站在他们的名字下面,便叫人生出无数敬仰。
王锦然进门,一言不发,深深俯首,跪在了我的脚边。
我没看她,说:“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什么了。”
王锦然沉着声,说:“兰君犯下诛九族的的大罪,陛下要怎样处置昌山王氏,昌山王氏都绝无怨怼。”
残害皇嗣还不至于株连九族。崔泽带兵勤王,李皓入府搜查,她借着这些蛛丝马迹是明白了兰君犯得是谋反的大罪。
“你很聪明。”
王锦思没有说话。
“但朕从王氏中扶持你,并不只是因为你聪明,也不是因为你是昌山王氏的新家主朕便瞧得上了。你知道当年朕为什么会选择昌山王氏吗?”
王锦然顿了顿,道:“祖父曾经说过,王氏抢占先机最先向陛下效忠,代表世家给陛下站队,还给出了陛下最想要收回的盐铁。祖父私心,将兰君送进宫想下任储君身上流着王氏血脉。”
我笑了笑,说:“王怀恩倒是什么都和你说。这些说得都不错,但是当时朕不是只有你昌山王氏一个选择。”
“你也在前越长到十几岁,应该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朝代。皇帝荒淫昏庸,权臣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世家相互倾轧,结党专营,这是说在面子上。里面呢?王锦然。”
“人人自危,相互猜疑。”王锦然接道,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兄弟阋墙,夫妻相残,人伦道德崩坏殆尽。朱门酒肉,路冻枯骨,衣冠禽兽横行于世。”
“哈”我笑了一声,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王锦然,这才是朕选你的原因,也是朕选昌山王氏的原因。什么累世财富,青年才俊都是锦上添花罢了。”
“你昌山王氏为什么被廊河谢氏压着那么多年,是你王氏的子弟真的就不如他谢氏吗?不是,不过是因为你昌山王氏的百年里,都守着两个字。”
“这两个字叫‘良心’。”
我指着台上的牌子,对王锦然说:“你看看这累世的贤臣,哪一个最开始不是‘良心’两个字。”
王锦然绷紧了背,胸口的起伏都停止了,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手哆哆嗦嗦的,终于躬下了笔直的脊梁,颤抖着声音唤了我一声:“陛下。”
我抬了抬手,止住她要跪下的姿势,说:“好啦。认识以来,就听你唤我这声陛下最情真意切。”
我说:“王锦然,兰君谋反之事,哪怕你王氏没有参与,朕也是该诛你王氏满门的,其实你在进来的时候也盘算好了,朕不会让景行有个谋反的外家,只是猜测朕要罚到什么地步。”
王锦然满面羞愧,无颜抬头看我的样子,低着声音说:“是罪臣愚昧狭隘,刚愎自用。”
我咳了两声,王锦然要来扶我,被我挥开,说:“前越的沉疴旧疾依旧在一些世家骨子里,养出了你这样猜疑又独断的性子,也养出了兰君那样沉静又疯狂的模样。”
“王锦然,朕总记得第一次远远瞧见你。”
“一帮子王氏子弟在船上游玩,两个小辈为了行酒令的彩头恶语相向,你冷笑着把彩头扔了水里的模样。”
“你痛恨亲族为了名利相残,痛恨那些前越留下来的毒瘤,可既然是毒瘤,就把它拔干净吧。”
“朕等着你给朕带出真正‘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有一身浩然正气的王氏子弟来。朕想看看,这辰霄阁会不会有你昌山王氏的人!”
王锦然泫然欲泣,梗着脖子跪下去朝我一拜,朝着先贤牌位们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说:“臣定不辜负陛下圣恩。”
我欣慰地摆摆手,说:“退下吧。”
牌位后方走出一个人影,拿着披风把我围了起来,我笑着握住他的手,说:“容卿,我忽悠人的功力是不是不减当年?”
容珩不笑,握着我的手,说:“还没入冬为什么就凉成这样?”
我抽出一只手来,抚上他的眉头,说:“别皱着眉了,会不好看的。”他拉着我的手抱住他的腰,说:“那陛下要让宫里进新人吗?”
我埋在他怀里,说:“进啊,再进一个容君侍,再封个珩官侍,整个后宫都叫容珩,好不好?”
兰君这事后,容珩一副独断专行的模样,遣散了整个后宫,让我暗暗开心了许久。
或许是明白自己日子不长了,人便豁达了许多。我对于容珩没有了太多强求,无论他对我是何种感情,只想着后面三年同他安安稳稳地过完。
容珩难得地笑了声,说:“担那么多职,陛下给我发月钱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要钱?那可不行。”
容珩一把把我抱起来,说:“那我就连人搬走了。”
我埋在他脖颈那,说:“走吧走吧,把我变得小小的,你揣在怀里随时随地都带着。”
容珩揉了揉我的头,说:“怎么觉得你变小了呢?”
我抽了抽鼻子说:“容卿,只有王氏跟着,放景行一个人我不放心。”
容珩半天没说话,把我放下来,拉着我的手往他的宫殿走。
又到了银杏黄了的时节,秋海棠也开花了。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但秋风萧瑟,轻轻吹过,就叫人起了寒,我们远远地看着在树下背书的景行。
他在生气,我知道的。
可我也没法了啊,我活不长了。那么大个国家,总得有人扛起来。容珩这样的才学和品德,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何况我只信得过他。
我想,他为了大显,为了朝廷,为了万里江山下的生民,委屈自己来做我的贵君,也做得这样尽心尽责。等我走了,他难过几日,总能又把这担子扛起来。
所以,我也不说话,我等着他答应我。
远处景行背完了最后一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站在岸边的人望着江河辽阔,渡之无法,只能徒徒站在水边空待。
我想我也空待了这一生,好像得到了,又好像没有。
如今,哀叹的时间也被剥夺。其实这样也很好,时日无多后,让我突然学会了知足常乐。我靠在了容珩的肩上,想眼前幸福的微弱也很足够了。
容珩握紧了我的手,说:
“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