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西沉。
西平寺严戒,前半夜听着外面巡逻弟子来来去去,后半夜更是直接召集罗汉堂和达摩院弟子严巡。
西平寺内分为六个院,分别为,管理典籍的[藏经阁],负责对外传道的[证道院],研究兵器的[菩提院],管理审判的[戒律院],以及研究外功身法的[罗汉堂]和研究内功心法的[达摩院]。
昨晚召集[罗汉堂]和[达摩院]弟子,可见事态的严重。
西平寺好不容易熬过最黑的黎明前,第一缕阳光照射到院内,众僧纷纷松口气,收拾自身前往主殿做早课。
五继和六末不是同一个寝室,两人见面和其他僧人一样,都是讨论昨晚的事情。只是两人讨论的更多是九澜和七客,都是和他们熟悉的人。
五继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照片里的人是九澜。
“昨天七客就说了,九澜怪怪的,怕不是晚课后九澜就中邪了。”六末心有余悸,“昨晚我跟七客发了好多消息,都不见他回复,是不是出事了?阿弥陀佛,昨晚我不敢跨院子去找他。”
五继同样忧心,“就算你去了也找不到,昨晚七客值班,应该是去守佛塔了。你听说没,昨晚两点那班的弟子失踪了几个!”
六末拍拍心口,“听说了,我室友和一个是朋友,他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没又接,怕是凶多吉少了,阿弥陀佛……”
两人正说着,前面传来骚动,六末拉住往回走的一人问:“师兄,发生什么事?怎么都回去了?”
那人指着正殿方向:“别说了,刚才有[藏经阁]的师兄出来通知,今天回去自己做早课,好像是说殿内有要事讨论,都回去吧,今天算是歇一天了……”
六末和五继眉头微皱,他们没找到七客心里总有些放不下,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返回。
返回途中,两人再次接到上面的通知。
[凡是西平寺弟子,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西平寺。]
“五继,那是不是七客?”六末指着院内清扫落叶的七客问。
七客抬头,笑容和往常一样。
见是五继和六末,热情招呼两人进寝室坐一坐。
“七客,昨晚你是两点那轮班吧?”六末熟练地给自己倒杯茶,“我们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七客拿出糕点招待二人,“昨晚托佛塔外围阵法的福,侥幸逃过一劫。昨晚上我们都在佛塔念经,小命算是捡回来了。”
六末捻起糕点放在嘴边又拿下,附和道:“你不知道昨晚好可怕,和你同轮值的三个都失踪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五继也放下手中糕点,“昨晚,罗汉堂和达摩院的师兄弟一直在巡逻,我一晚上都不敢合眼。生怕‘怪物’跑进院子,还好一切平安。”
三人在房内聊了半晌,外面传来悠长钟声,是食堂开饭钟声。
由于昨晚七客受惊,并没有吃早餐的想法,五继拉着六末告别七客,前往食堂。
离开小院十数米,五继和六末不约而同向前奔跑,直奔主持议事的大雄宝殿。
七客有问题!准确说,他们拿不准现在的“七客”是他本人,还是皮下已经换人了。
放在往常,他们都是在院中聊天,绝不会进入七客寝室。而且,在寝室内,他们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料味,似是在掩盖什么。
还有九澜的床上,一团明显清洗后还未干透的印记。
此事必须上报!
……
大雄宝殿内。
西平寺主持宛扎、特警局局长姬凝、民调组组长尹阳泽,还有林巫、卓瓦和昨晚守佛塔的四人。
宝殿正中央放着三具尸骸,正是林巫等人昨晚搜查出来的。三只箱子分别放在尸骸旁边,众人皆知里面是何物。
“阿弥陀佛。”宛扎道声佛号,掀开盖住尸骸的白布。
守塔四人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尸骸的惨状吓了一跳。
空荡荡的腹部,从破坏来看是被什么野兽暴力撕开的。头骨消失一半,头颅内也是空荡荡一片。
宛扎皱眉检查,沉声道:“凶手将气息抹除得很好,尸骸上几乎找不出术法痕迹,暂时判断不出他们是被谁所害。”
尸骸再次被盖上,宛扎看向旁白你脸色煞白的四人,“阿弥陀佛,他们可是昨晚与尔等一同值班的弟子?”
几人不敢多看一眼,连连点头。
宛扎住持眼睛微垂又道:“七客,将昨晚你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是。”七客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回想昨晚事件。
“昨晚……熄灯之后,大约十点半的样子,我听到九澜在啃食什么东西,之后就离开去值班了,他行走的脚步有些重。”
“一点半时,我起床准备去换班。发现九澜没有打卡离开,师兄说九澜已经回寝室。但我没看到他,也没在路上遇到他。我们发觉不对劲,就通知警卫室的师兄。”
“两点二十时候,和我同班的师兄弟还没到,我们察觉出了问题。给他们打电话,电话都不在服务区,或者关机。我们只好再次打电话给警卫室,警卫室师兄叮嘱我们别离开佛法。”
“又过十来分钟,我们等警卫队师兄是,看到九澜出现在佛塔附近,他背对我们在啃东西,像是在引诱我们过去。多亏师兄拉住我。”
“之后我们就在塔下念经,九澜听到念经离开了,我们原地一直等到师兄们过来。跟着师兄回大雄宝殿就没出去过了。”
宛扎伸手点上七客眉心,浩瀚的佛力涌入七客身体,驱散昨晚沾染上的秽气。
“昨日,九澜是什么时候出现反常的?放心说。”姬凝放柔声音询问。
七客皱眉思考,将这几日九澜的种种行为一一比较。
“九澜不正常……应该是昨天、不,可能还在前面更久。”七客越想越确信,用力点点头,“弟子想可能是在半个月前,九澜回家探亲。”
半月前,九澜轮休回家。
按照以往的情况,九澜会在熄灯前回来。这次不但没回来,还连请两天的假。
第三日九澜回到寺内,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
当时七客还以为九澜家出了什么事情,好心询问过,然而九澜对其讳莫如深,丝毫不愿意提起。
之后几天,九澜看似没有变化,却时不时心神恍惚,似乎在思考什么,嘴里有时还含含糊糊念叨着什么东西。
直到昨日,佛塔发出警报,九澜明显紧张,拉着七客赶往佛塔。
两人回去路上九澜因为投喂小三花离开,再见到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当时七客只以为九澜是身体不适,还盘算着若是休息一晚后九澜还没有精神,说什么都得拉着人去看医生。
谁知道,当晚便出了这种事。
“节哀。”姬凝掏出一张[静心符]叠成小三角塞进七客手心,“你们先回去休息,此事我们会查清。”
七客和三名弟子鞠躬告退后飞快离开,大佬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大了。
……
几位弟子离开。
尹阳泽环顾四周,都是熟识的人,上前一把掀开遮盖尸体的白布,手心金色力量涌动,再次探查起尸骸。
林巫抱着兔子后退一步,尸骸的味道被人施法压下去,但不妨碍林巫自动脑补出恶臭味儿。
偏偏尹阳泽不放过大外甥,朝林巫招招手,“宝宝过来,帮舅舅朔源瞧瞧。”
“不……”林巫话没说完,在舅舅的死亡注视下吞了回去,改口道:“好吧,我能不过来吗?”这是最后的挣扎。
尹阳泽起身拍拍手,“行,随你。和你老妈一个样子,洁癖得很。”
林巫盘膝坐在蒲团上。
右手摇铃,左手拍桌,面前点上香烟凝而不散,直直上升。
念词声调平稳,内容不似往日那般清晰,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内容。
但在场的皆非常人,听到林巫的语言心底都是一惊,他们也没想到在这里尽然能听到失传已久的“鬼语”。
鬼语,又称阴间语,能与阴曹地府之人沟通。
相传在远古时候,人神鬼混住之时,人话和鬼语并没有区别。后来绝地天通之后,三界不再随意往来。人神两界还时不时有所沟通。但阴曹地府除了死后,几乎没有沟通。
人间和地府的交流日益减少,人话逐渐演变成现在所言,和鬼语渐渐区分开。
如今除了精专此道门派,再也没人学习“鬼语”。
巫觋一门虽然众人皆知能沟通天地,没想到鬼语还有传承。看林巫的样子,似乎还认为会“鬼语”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林巫拍击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子轻轻颤抖。
砰!
握掌成拳重重锤在桌上,人也像被按了暂停键,像尊雕塑似的静坐原地。
众人屏住呼吸,朔源开始了。
林巫意识被拉入“朔源”。
……
凌晨1:40。
弟子住宿的院子门被推开,雍狮拢拢衣裳打开手机电筒走出来。
今天该他去佛塔轮班守塔,晚上两点到早晨六点。
以前他也轮到过晚上,除了三四点钟有点困之外,别的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佛门重地,哪有什么妖邪侵扰。闲暇时,还能和值班的同事一起来把游戏。
前往佛塔的地方要经过一片林子,约摸十分钟的路程,雍狮像往常打着手电筒走进林子。
今天夜里天气格外闷热,林子里没有风,就连蚊虫鸣叫都息声了。
雍狮手电筒灯光一晃,看到前面一个人影,定眼一瞧,是名叫“九澜”的弟子,没记错的话,正是和他一起轮值的弟子。
“九澜!等下,一起过……去?”
雍狮的话卡在喉咙里,面前的人转过身。动作僵硬,嘴里发出吞咽的咕噜声。
电筒光一照,能看到九澜身上血迹斑斑,嘴角挂着一串长条的东西。手怪异缩在胸前,捧着个腥臭的东西啃食。
以雍狮这些年看恐怖片的经验,九澜嘴里和手里的都是新鲜热乎的内脏。
“嗬……嗬……”
九澜目光缓缓移向面前活物,眼里全是野兽的贪婪,带着满身鲜血朝雍狮伸出爪子。
雍狮转头欲逃,却惊恐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想呼救,却发现嗓子无法发声。
只能眼睁睁看着“九澜”越靠越近,然后把他拖进草丛。
强烈的恐惧和绝望袭上心头,绝对的力量面前,挣扎都是徒劳。
怪物“九澜”毫不留情撕开“活物”雍狮的腹部,掏食新鲜的内脏。
腹部的剧痛让雍狮十指深深抓入泥地,奈何浑身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逃脱不得。
生命一点点流失,绝望甚至化作对死亡的期待。
最后雍狮视野渐渐模糊,隐约看到一个身着长袍的人过来,抬手按在他的头顶上,一阵剧痛后,彻底失去意识。
朔源结束。
林巫睁开眼扶着桌案用力喘息,朔源期间,他相当于也亲历了一番死者生前的感受。
腹部被撕开疼痛,生命一点点流失的恐惧,以及啃食内脏和头骨被掀开的声音……
还有最后对死亡的渴求……
【宝宝!】/【小五!】
小光团化作红衣厉鬼,不由分说将林巫揽进怀中,兔子扑到林巫胸口,长耳朵用力贴紧林巫脖子。
他们从契约感受到,林巫很难受很恐惧,以及生命被威胁到后爆发的求生欲……还有绝望求死……
林巫遇到危险,在求救!
两只厉鬼顿时坐不住了,遵循本能冲出来,将林巫护在怀中。属于鬼将的气息霸道包裹住怀中人。
同时鬼蜮展开,将整座宝殿笼罩进去。
大雄宝殿瞬间从佛光万丈切换到鬼气森森,店内供奉的佛像菩萨纷纷亮起佛光,勉强将场众人护住。
吼呜——吼——
一声声鬼鸣穿透时空直击灵魂,众人纷纷运转元气佛力抵挡,住持宛扎当即坐下吟诵佛经。
林巫也被殿内如同九幽地狱的场景震惊,姬弦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出鬼将实力。
“姬弦!快收回来!”林巫瞬间从伤感恐惧中脱离,抓住姬弦衣袖慌张不已。
以前玄术界众人默许他饲养契约鬼将,是姬弦尚在控制之内。如今骤然发难,让众人见识到鬼将的实力以后,就算姬弦的母亲是姬凝,玄术界恐怕还是会想方设法清除厉鬼。
【宝宝。】
两只厉鬼脑袋搭在林巫肩上,他从契约内感受到林巫的恐惧渐渐平息下来,依旧牢牢将人护在怀中。
“仙仙,把鬼蜮收起来,我不朔源了,咱们回家,回你鬼蜮。”林巫一手揉一个大脑袋,他感受到姬弦的不安,他刚才是真的怕失去自己。
【嗷呜……】/【嗷……】
看着急得忘记说话只会鬼鸣的厉鬼,林巫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么爱他的仙仙怎么让人不心疼?
从鬼蜮中缓过神的姬凝看到黏黏糊糊的三只,气不打一处来。只会给人制造烂摊子的家伙!
长剑出鞘,挽出个漂亮剑花,剑尖刺向地面。清透的蓝光笼罩姬凝,以落剑点为中心,八卦阵图迅速铺开。
暗红的鬼蜮犹如春雪般褪去。
咕?两只鬼疑惑,他们鬼蜮被破了。
姬凝提起剑朝两只厉鬼敲去,这两个缺心眼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雄宝殿内,佛光重回。
特警局局长姬凝提着剑教训儿子,两只厉鬼提剑抱琴,硬是打不过一人。
到后面招式甚至还没使出便被打断,最后化作小人躲在佛像后面硬是不出来。
“出来!”姬凝提剑指着佛像后面的小人,“刚才不是很能耐!拿着半吊子鬼蜮唬人!现在躲别人佛主后面算什么男人!”
嗷呜!
细软的鬼鸣轻轻响起。
林巫捂住嘴闷笑,这鬼东西刚才竟然振振有词狡辩。
他不是男人,是男鬼。
姬凝听不懂两只傻大儿说的什么,左右不是什么好话,目光在大雄宝殿内搜寻杆子,看她怎么把姬弦捉出来。
“姬弦!今天你就祈祷别被老娘捉到!”
住持轻咳一声,上前拦住姬凝,笑道:“姬施主,贵公子也是一时心急,保护爱人人之常情,别激动别激动。”
“呵,就他?”姬凝手指朝探头探脑的厉鬼一指,“前脚闹佛主宝殿,后脚躲人家身后求庇护,也不害臊!”
佛像散发着柔和金光,浩荡得佛力轻轻拂过身后得两只厉鬼。
“阿弥陀佛,”住持道声佛号,“佛主并未怪罪,佛亦有情,都理解的。”
姬凝愤愤收手,给姬弦投去一个眼神,回去再收拾你。
两只精致手办小人再三确认“恶婆婆”真的收手暂时不收拾他们,化作两道暗红流光冲入林巫怀抱,嘤嘤呜呜求安慰。
尹阳泽围观全过程,想到刚才林巫抱住厉鬼揉脑袋的画面,又是心塞塞。
他家大外甥八成没救了。姬弦闯下这么大的祸,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好爱我”,没救了,没救了……
还好局长姬凝及时救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定义,刚才的鬼蜮就是姬弦虚张声势造出得残次玩意儿,佛子和住持也“承认”这是姬弦护妻心切造出来虚张声势的。
至于以后,凡是拿“大雄宝殿鬼蜮”说事,都是眼力不够,看不出那是厉鬼虚张声势的东西。
姬弦才没有威胁玄术界的能力,不然怎么会被轻易破掉鬼蜮,被追着揍?
……
大雄宝殿内几人相视一笑,默契跳过话题,将目光看向地上的三具尸骸。
尹阳泽给尸骸盖上白布问:“林宝宝,你刚才朔源看到什么了?反应这么大?”
林巫收敛心神,将“朔源”中所见一一讲出。
宝殿中一片寂静,许久后住持宛扎道声佛号,在三具尸骸面前坐下,往生咒缓缓流出。
“他们……竟是、活祭。”尹阳泽用力闭眼,再次睁开眼中寒光闪烁。
他算是知道当时林巫当时为何情绪波动剧烈,巫觋朔源多少会和死者共情,活生生看着“自己”被活祭,是个人都会动容。
林巫平复波动的情绪,“对,之前我看照片时还有些不确定,现在基本上能肯定是密宗邪术。”
林巫一左一右拥着两只厉鬼,即便已经脱离朔源,一时还有些共情后的影响。
密宗邪术。
四字一出,大雄宝殿内众人的目光聚向林巫。现在还能认出“密宗邪术”的人都不简单。当年密宗被清剿之后,纪录邪术的书籍被全部毁去,现存密宗邪术相关书籍,都和各种禁术封于特警局的秘典阁。
所以林巫是在哪里学的?
卓瓦用力给林巫使眼色,他不是早告诉过林同志,这事儿烂在心里千万别说出来吗?
林巫给卓瓦递去一个安心的眼色,说:“我师父是姜席,师门传承。红褪术师是我师门创始人。”
红褪术师,那个以巫术治国的王朝末代长公主,被逼和亲后投靠宁朝起义军,化名红褪术师。
当年红褪术师声称巫术就此断绝,绝不授予弟子巫术,却留下了大量的书籍。包括他们族中巫术,以及多年来从各地收集整理的异术。又在后世弟子的不断收集中完善,可以说这一脉巫觋所会的禁术甚至远超秘典阁藏书。
巫觋沟通鬼神妖灵,传达天地旨意。红褪术师此脉虽然一脉单传,但个个皆不容小觑,从古至今华夏国师十有八九都出自此脉。
“难怪如此,我就说你们这脉巫觋不对劲。”姬凝围着林巫转圈打量,“这么多年老姜瞒得还真严实呢,当初我去打探,他还死活不承认。”
殿内众人看林巫的眼神都变了,以前只当他是天赋出众的纯灵之体,现在妥妥的升级为“国师预备役”。
现在全球灵气复苏,只有华夏还是一片散沙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特警局和民调组表面上能约束华夏玄术界,也不过是暂时。待各家实力恢复,这次“新旧派”不过是个开端,以后还有更多的世家宗门意图掌控华夏玄术界,一家独大。
华夏玄术界的“国师”和教廷的圣女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仅是作为华夏玄术界的招牌,更是维系华夏玄术界稳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