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大会结束。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相互握着手，或长或短地说着话。其中退休的老领导和张广昌握手的时间最长。
会场大批人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会场。
郑易明无意间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其实都是长期驻外岗位，最起码也是某个地级市分支机构的总负责人，这些人都有较强的敏感度，对总部领导的人事调整都格外关注，想必今天到青城总部来参会也是刻意为之，极有可能已经在青城住了几天，就等着今天的会议了。
他们三三两两的说笑寒暄。
看得出来，会议过后，其中有部分人，头颅已经开始高昂起来，那略显浮夸的表情和志得意满的姿态，藏都藏不住，仿佛今天提拔的是他们自己，个个盼望着属于自己春天即将到来。还有一部分人，举手投足间流露着颓势，好像自己的日子迎来了至暗时刻，怯怯的表情伴着精明的眼神，寻找着新的曙光和跪舔的机会。还有一部分人，心底无私、一如往常，自己不曾在高层间上下游走、左右逢源，又何惧主要领导调整，这一再正常不过的人事调动。
郑易明主观上属于第三类，但现实中，他被很多人归于第二类——谁都知道一把手对郑易明那是一百个满意和认可。
确切地说，是前任一把手，毕竟大会结束了，老领导卸任了。
郑易明依然不卑不亢地和所有人打着招呼，回到办公室，放下手头东西，从抽屉里拿了一本包装精美的相册便径直去了卸任老领导的办公室。
尽管前两天，老领导个人的大件物品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但毕竟今天才是在岗最后一天，还是有几本随手书籍、休息室套间洗漱用品等零星物品需要整理带走。
进门后，郑易明看到，除了老领导外，只有陪伴了他八年之久的专职驾驶员王师傅在。
郑易明一时百感交集，但表情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领导，上周咱仨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个别小件有落下的，回头我再检查一遍。”郑易明打招呼道。
老领导说道：“哦，易明来了，没啥东西了，你赶紧去忙吧，这边没啥事。”边说边摆手，示意让郑易明离开。
郑易明心里清楚，这不是在赶他走，而是在保护他。可能老领导觉得，郑易明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不明智”的、也是“不识时务”的。
话说，当今社会，就是所谓“识时务者”太多了些！把老祖宗留下的“仁义礼智信”统统扔进了垃圾桶！虽同写一撇一捺，有些却根本配不上这个字了。
没等郑易明接话，老领导看着司机说了句：“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还得请小王再送我一趟。”
跟了老领导八年多的专职司机，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平时也根本不存在相互客气的情况。此刻的一个“请”字，让郑易明瞬间感到老领导的站位和格局不愧是高尚的——从今天起，退休了，一切履职待遇自然终止。老领导想用公车和司机，便用了请托的口吻。
这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姿态，更是一种心态。
就这一点，是多少退休干部做不到的。退休了还占用许久的办公用房、公务用车的情况，郑易明听到见到的很多，有谁真的能撕破脸去催缴，还不都是听之任之，等待自行觉悟或镣铐加身。
驾驶员王师傅始终没说话，继续低头收拾着东西。
郑易明说道：“领导，您一会就回去吗？不是安排了午宴吗？”
老领导笑呵呵地说道：“不参加啦，我和书记也请假了，家里小孙子下午让我陪他去钓鱼，我昨儿都答应他了。”
午宴不参加也是老领导的通透，毕竟满桌子人，哪一位是主角？辞旧或迎新，哪一个是主题？
有两个词叫喜迎和欢送。
常见迎时真切喜，少闻送时离人欢。自古都听新人笑，何人愿见旧人殇。
郑易明说道：“那好吧。收拾完我送您回去。”
说话间，人来人往的干部们，隔三差五就有路过办公室进门打招呼的，简单寒暄祝福之后，便各忙各的去了。但他们进门时或临走时，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看郑易明一眼，眼神里有不同的意味。
对此，郑易明心如明镜，却又充满不屑。
老领导还是催促着郑易明去忙自己工作，见郑易明始终没有离开，便开口说了一句：“易明，这会儿，你在这不好……”“你，你赶紧忙你的去，书记在这午餐，你赶紧帮着广昌张罗一下去”。
郑易明没有正面答复，说了一句：“您放心吧。那边有的是人，都在张罗着呢。”
说巧不巧。话音刚落，王建春急匆匆的进了门：“哎呀老领导，一直忙着迎接检查。您这都收拾完了。这次副书记过来，顺便要检查平时的干部管理工作台账，忙坏了。”
王建春一边收拾东西往盒子里放，一边看着郑易明说：“你小子也不叫我，老领导可是咱俩的伯乐，我也该过来送送的。”
郑易明打趣地说“别往脸上贴金了，咱俩是千里马吗？”
老领导抹着桌子，跟着笑道：“千里马正壮年，赶马人先失陪喽”。
不一会儿，王建春电话响起，告了别，便忙工作去了。
郑易明搬着一盒子东西，准备和老领导出门。张广昌这个时候到了，他握住老领导的手，说了几句感谢和祝福的话。
老领导客气地回复：“刚才都聊过了，广昌，快去忙吧，千万别送，你要一送又浩浩荡荡了，说了不搞这个，就让易明送我下楼吧。”
张广昌叮嘱郑易明送行，也挥手道了别。
走到楼下，郑易明将东西放在后备箱，取出放在最上面的相册，坐进了副驾驶。
郑易明说道：“老领导，这是我个人给您准备的退休礼物。希望您喜欢。”“王师傅，麻烦你顺路拐一下，到清风路上的好粥道餐馆，咱们喝碗粥再送领导回去。”
司机听完郑易明的话，抬头从反光镜里回看了一眼。
老领导没有任何推辞，反而说道：“你这是给我整了个什么东西？要是太贵重，我可不要！”
郑易明回复道：“那必然是斥巨资打造，花了我80大洋呢。”
老领导听罢，笑着反转了一下相册，上下打量着。
因为郑易明加了一层外包装，从外观看像是一本书，但又比普通的书籍更重了一点。
车子很快便到了粥铺。这家粥铺是郑易明和老领导第一次单独吃饭的地方。
这会儿眼看饭点儿，有几号人在排着队。司机王师傅见状，笑眯眯地说道：“领导喜欢喝粥，您两位在这排队等吧，我就近吃点肉食去，喝粥我喝不饱。哈哈”
整整一上午，王师傅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郑易明当然明白，王师傅是在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时间，刻意为之却毫不生硬，言行令人舒服到极致。
老领导拿着郑易明给他的礼物，开始拆外包装。
此时，郑易明电话声响起，他掏出手机，是林诗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