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狸呼吸一滞,感觉鼻腔里丝丝刺痛,她低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绿衫女子并未搭话,只微笑着松开她,提高了嗓音道:“噢,奴婢知道了,原来是郡主头疼的厉害,想静一静是吧?”
王妃闻言止了哭声,“傻孩子,头疼可不是小事,得吃药……院使的药呢,去看看煎好了没有?”
不早不晚,一个小丫鬟应声而入,躬身奉上一碗深褐色的汤汁。
浓浓的药味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像极了眼下她苦涩的前程。
“我来吧。”王妃伸手,指尖触及的一刹那突然眉心一蹙,似乎有些痛楚。
丁!零!当!啷!
“王妃!王妃!”
“王妃有心绞痛的毛病,御医!传御医!”绿衫女子急的双颊绯红。
几个人跌跌撞撞的去了,只听得叫喊声此起彼伏,在院落里静静回荡。
御医署的陈院使此前已在府中住下,不一会便赶了过来,看妇人如此神色忙开箱取药,并吩咐闲杂人等都往后退,以免浊气积聚引发昏厥。
不久妇人的脸上有了血色,情绪也稍稍平稳。
有人推开了南北两面窗户名曰“通气”,冷风嗖嗖吹的人确实精神不少。
苏白狸唯有里衣傍身,不由的打了几个寒噤,一件貂绒氅衣忽的十分体贴的裹到她的身上。
“郡主体弱,好生将息。”这是一个干瘦的老妪,很不起眼的站在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苏白狸定定的望着她,万千苦楚无以言说,唯有恨恨的发出一声冷笑。
老妪神色如常,轻退几步,又向妇人说道:“万事自有因果,王妃务必珍重。”
王妃双眼紧闭,似是未闻。
绿衫女子见状,忙把老妪扶到边上,低低说道:“秦嬷嬷,王妃的身体您是知道的,自打芾世子过世之后就一直精神不振,郁郁寡欢,您千万担待着点……这里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天灾人祸,诸事不顺,实在心急不得,太后那里若再问起进宫之事,还得麻烦您老费心劳神,多多美言了。”
“这个自然,只是郡主的病来的突然,外人不免猜疑,不知几时能得痊愈?”
“唉,院使大人说外伤没有大碍,这内伤就……”下面的话压得更低,秦嬷嬷的脸色跟着黯淡了。
不知怎的,妇人再次放声啼哭,仿若孩童,众人又是哄又是骗的好不容易将她劝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只留下了那个绿衫女子。
一对一,大抵是旗鼓相当了。
苏白狸迫不及待的道:“我阿舅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绿衫女子看着她,嘴唇微抿,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是不能说还是不方便说。
刚才的警告犹在耳际,苏白狸微一思索,换了个问题,“这是哪里总能说吧。”
绿衫女子回道:“药撒了,厨房还有一些,奴婢去看看热好了没有?”
“不用了,告诉我实情比什么药都管用!”
“您现在是否觉得胸口滞闷有种想吐的感觉,头脑也一阵阵的发热,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苏白狸经她一说,确实感觉内里波涛汹涌抑制不住的难受,忙按住道:“什么意思?我……”
“这就是了,”绿衫女子微笑,不急不慌的道,“郡主还是听医嘱为好,误了时辰就麻烦了。”
“我到底怎么了?”看她要走,苏白狸急忙攥住,放缓了些语气道,“喝了就能说吗?”
女子侧首,盯着胳膊上那只纤弱的手,嘴唇蠕动了几下。
“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我能吃了你不成?……放心吧,我现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你就是放我走我也走不了啊。”这是实话,她手脚酥软,心慌气短,若不是念着阿舅,恐怕早已栽倒下去,人事不知。
“你究竟想要怎样,说吧!”
……
“这次我一定认真的听着,绝不还嘴……”
……
“哎,你们无端端的把人困在这里,猴耍一般,很好玩吗?”
……
“再不说话我喊人啦,你们不要以为有钱有势就了不起,朗朗乾坤,天地昭彰,总有人治得了你们!”
……
“姐姐,算我求你了好吗?你说句话呀……”
那女子似打定了主意,泥菩萨一般闭口不言。
好,算你狠!苏白狸重重的吐出口气,“有本事永远别说,我累了,你给我出去,好好的做个缩头乌龟,再别来烦我!”
“哼!”蓦地一声冷笑,不近不远。
苏白狸听的真切,那女子就在面前,不曾发声。
“谁?”她轻叱一声。
“不喝也无妨,反正你命硬的很,服了九仙散居然还能开口说话撑到现在,我真是小瞧你了。”
一个冷如寒冰的女声,阴森森的,就在房内。
“你是谁?要说就出来说,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吗?”苏白狸大声的道。
“啪——啪——”,连着两记清脆的掌击,门“吱呀”一声开了,风吹进来,烛光摇曳,映出幽幽簇影,紧接着一高一矮两个婆子出现,齐齐挽起袖子,把正中间那座美人屏风折叠归拢,撤至一旁。
这一下,视线豁然开朗。
这个房间好大,猩红的地毯肆意蔓延,精致的隔扇古色古香,镂空的紫檀架上,玉雕,宝瓶,各式赏玩,件件精致的不行,尤其是左边正中央那一樽飞羽凌霄琉璃盏,安放在乳白色的玉石座上,流光溢彩,贵气逼人,是她在方宅没有见过的。
再看过去,雅绿色的雕花窗下倚坐着一个女子,三十上下的年纪,素衣素服,发髻上也不见特别的装饰,只斜斜的插了两朵海棠花,都是白色的,乍一看像极了孀居的妇人。
原来这人藏身于屏风后侧,刚才一群人退下的时候也许就在其中,只是没有出去。
“你是谁?”苏白狸紧盯着她,暗暗揣测。
“郡主,这是韦夫人。”绿衫女子小声提醒,随即甜笑如蜜屈膝行礼。
韦夫人?苏白狸看她扬起下颌,一双丹凤眼肆意的审视着自己,挑剔之色溢于言表,心里不禁微微一动:这人看着不好相与……
“你中了迷药,会嗜睡多梦意识混乱,虽一时丢不了命,但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韦夫人慢条斯理的开口,一边继续修理她的指甲。
她的指甲很长,边缘被一枚小巧的玉石打磨得恰到好处,她颇为满意的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道,“当然,迷药是我们下的,解药我们也有……不要动怒,控制好你的情绪,否则我很难保证你能听我说完……嗯,很好,就是这样……我们会按时给你服用解药,若不配合,你会神智失常疯癫而死,啧啧啧,那死状惨不可言,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想看第二眼,所以,你最好识相一点,我无意取你性命。”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苏白狸咬着牙,不无讥讽。
“随便你啊,”韦夫人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有些脾气,年轻人嘛性子倔,眼里容不得沙子,稍不如意便寻死觅活,趁人不备就一头碰死,好像那样才不委屈自己,其实呢,迂腐至极。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一切还有希望,对吧?”
“对。”
“好,接着说,你即将要面临你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变故,这种变故不管你心志如何都无法改变,所以我希望你审时度势顾全大局,即便你不爱惜自己,也别牵连旁人伤及无辜。”
哼,绕来绕去还是要挟,小人!苏白狸在心里狠狠骂着,嘴上说道:“我可以见我阿舅了吗?”
“只要让我满意,见面不是问题。”
“如何满意?
这当口,药送进来了,韦夫人手托香腮,侧着头静静看她,那意思十分明显。
苏白狸径直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翻转手腕朝下抖了抖,已然一滴不剩。
说实话,药极苦,味道更怪,她感觉有一股呛人的气流在胸口翻腾,随时都要喷涌而出,却不愿在他人面前输了气势,卯足了劲将那酸涩与恶心强行抵住。
“很好,”韦夫人微笑,“忘了跟你说了,这药里面另加了一味蛇牙子,有毒,慢性的,不过剂量方面我们控制的极好,你完全不用担心,你要担心的是如何配合我们好好表现,来日方长,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了。”
卑鄙!苏白狸看着碗底那一抹残色,悲愤交加,先是迷药,现又投毒,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心念一动手指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碗砸了过去。
“啊!”韦夫人尖叫着捂住脸,鲜血从她指缝间汩汩涌出,红的刺眼。
她惊诧的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恍惚,有些迷惑,忽然间醒悟过来,“我的脸!我的脸!”恐惧,愤怒,不可思议……
各种情绪在她眼中交杂,她像个泼妇一样冲上来,嘶吼着道,“我要你死!”
哈哈哈哈……叫你猖狂!叫你恶毒!报应!这就是报应!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