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一路尾随,所见情形却惊惧万分;每个小地狱所在处也是按上下排列。他们走的是半环形石梯,刘宗贴着石壁行走,地面很滑似乎布满了青苔,上上下下都有鬼差押着受刑的鬼魂去往各个小地狱。
刘宗数着层数已到了十三层,每一层除了听见痛苦的嚎叫声外,均是一片火光。刘宗想起了血污池内的情形:那一个个狰狞的面孔,脱皮的躯体,浓重的血腥味。他身子不由的打颤。
老者提着灯在前引路,不多久他们已站在了十三层小地狱门口,牌匾上写着“斫截小地狱”,刘宗停住了脚步,老者回过头道:
“你要见的故人在里面。”
刘宗问:“这受刑之所犯得是何罪?”
老者答道:“罪过之多不容细说。请吧。”
刘宗战战兢兢跟着走入,所见情形又让他恐惧的如电击一般:只见所有受刑鬼魂仿如木柴般架在刀架上进行刀砍切等刑罚,血流满地,头身分离,血腥味浓重;立柱上的鬼魂行的是千刀万剐之刑,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不忍过目!刘宗把眼睛闭着,前方一声:
“刘贤弟。”
熟悉的声音让刘宗不由的睁目,细看眼前之人竟是衙门前崔押司。他大惊道:
“汝怎么也来啦?”
崔押司道:
“我已任职这小殿的文官,白日在阳间做事,晚上便梦游到此。”
刘宗道:“原来这样。”
崔押司问道:
“吾听说你也到此任职了。”
刘宗拱手道:“是的,尔来此是否也曾偶遇过故人?”
崔押司道:“遇见过。”
刘宗又问道:“新井口郭顺浑家柳一娘,你可见到?”
崔押司道:”她往第三殿去了——通奸之罪必要经过刖足,剜心,钳肝之刑。”
刘宗又道:“崔押司到此多久了?”
崔押司笑道:“吾去年便到此了,日后,在阴间与你相见机会还是有的——这次下来,回阳间切勿透漏半分,否则你我皆要万劫不复了!”
刘宗拱手道:“僅听。”
刘宗又近前贴耳道:
“崔兄与我一同来的差使是何许人?”
崔押司小声道:“他是丰都大殿司府使者——大帝的亲随。”
刘宗环视周边,虽火光映顶,但隐隐还有青光,整个地狱寒气迫人。崔押司道:
“刘贤弟现已是寅时未了,切勿再在地府游历,鸡鸣之时快快回吧!”
刘宗作揖道:“告辞。”他跟司府使者向回走。这次出了殿门,原先的路不见了,桥梁也不知去处。
他们转上一处高台,通往高台的小路狭窄的只能通过一人,并不像之前的道路虽近悬崖边上,却也宽阔无比。
司府使者走得很快。刘宗赶紧跟上,灯光在阴风吹动下忽闪忽灭,上到高台看向四周云雾飘渺,前方崖边深不可测,一发声便有回声,这里更空旷更恐怖。使者从高台侧边山洞走进,刘宗赶上。
使者笑道:“刘大郎害怕吗?”
刘宗回道:“有点。”
使者笑道:“冥府处处一样,以后你便会习惯的。”
刘宗问道:“此处为何与之前又恁般不同?”
使者答道:“此处不是押送魂灵之处,这是小道。”
刘宗感叹道:“原来如此!”
此洞穴不宽却能容二人平行。进到里面虽也有蓝绿色荧光体,但光亮仍不能照亮前方之景像。行走间,刘宗脚边滑过一物,他惊恐叫道:
“老先生,吾脚下有东西。”
使者拿灯照看笑道:“这是灵蛇——这东西灵性十足,有些经过千百年修炼也有化为人形的。”
刘宗惊讶道:“冥府也有妖怪?”
使者道:“六界中唯有冥界,魔界,人界才能容下妖,走吧。”
二人继续向前,岀了长长洞穴甬道。他们又进入了一个宽阔大平台,很大尤如巨大的古战场;抬头向上看山璧看不到尽头,前面有个半圆形高台,高台下看得不甚分明,但听到了滚滚的流水声。
刘宗看见圆台上方也有一面大镜子,台前依然是鬼魂聚集,台两边有鬼差看守,鬼魂排队观望,;而此时巨大的镜子像戏台一样演绎着各种戏文。刘宗突然在人群中认岀一个熟人的身影,只见他低头排队,背影萧条孤寂。刘宗指向他道:
“那边穿蓝布衫的也是吾的一位故人。”
使者道:“这望乡台也是可望生前事,你容我去交涉一番,看能否让你与故人见上一面。”
刘宗拱手道:“感激不尽!”
使者走到一边与鬼差商议,偶回头看上刘宗一眼,刘宗匆匆过去。
鬼差道:“这位刘大郎你请稍等。”
鬼差上去把刘宗故人叫来,那人原来是个和尚。他一见刘宗顿时泪水涟涟道:
“想不到在阴间也能与刘兄见上一面,你因何也下来啦!”
刘宗道:“吴贤弟,我是因老母逝世一梦便到此。你如此年轻阳寿为何这么短?你是个修行之人不该如此!”
和尚道:“只因我收不起凡心!一味恋红尘才遭此一劫!我虽下来,但梅小姐尚在人间,只望她安好!刘兄如你返阳请为吾带上一话给梅小姐‘就说我吴宗海此生负了她,只恨我生在佛门,如有来生愿为夫妇!’刘兄切为我带到。”
刘宗道:“放心,此话我一定带到。”
和尚又道:“刘兄我此番一走,只怕她…”
刘宗道:“吴贤弟你既已投身佛门,便要守那清规戒律,本来好好前程让你断送掉了,如今要投胎转世便不可再念她,前尘往事忘了便好!有你的交待,吾会看觑梅小姐的放心吧!”和尚还礼。鬼差在一旁催促,和尚只好告别上了那望乡台镜前。
刘宗也匆匆赶上,大镜前展开一幕:只见一女子坐在桌边,右手抬着下颌,呆望着窗外,窗外桃花盛开,鸟叫声不断。她一袭粉裙,略施粉黛,一丫环走进房内近旁道:
“小姐,香盒准备好了,我们是否现在就走?”
那小姐站起道:“那走吧。”
俩人越过花园进入廊道,从廊道穿出到了后院小门处。丫环去开门,门口停了一顶轿子。
那小姐上了轿沿着县道而行,先是岀了城门,再沿乡间小道上山停在了“隆福寺”前。丫头掀帘扶她下轿,俩人上了台阶进寺院大门,转进大雄宝殿上香祈福。当小姐起来时不见丫环便四周张望,仍不见便走岀大殿,因为赶脚迈门槛往外一跌,刚好宗海路过扶起了她,她看向宗海,见他面目清秀如那戏折子里的人物一样顿生爱慕之情,她羞涩道:
“多谢佛相了。”
宗海回礼道:“冒昧女施主了!”
俩人迅速闪开。宗海偷瞥了一眼小姐,觉得她也如那仙子一般,心不由一动忙低下了头。丫头从侧边跑来,她掺扶着小姐看向吴宗海道:
“请问师父名讳?”
吴宗海道:“小人法号悟智。”
丫头道:“原来是悟智法师,这是吾的小姐梅兰。”
宗海拱手道:“梅小姐见丑了。”
梅兰捂着嘴笑着直愣愣看着他,丫头提醒道:
“小姐再不回,妈妈要说了。”
梅兰道:“那回吧。”
俩人走下台阶,岀了寺院大门,上了轿朝县城岀发。俩人自从见了面后,都各自思恋,吴宗海只因是和尚不敢越了法门清规不敢刻意去想,但梅兰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光阴似箭,又过了两月,那梅小姐又到寺中求佛,她这次主动去找吴宗海。上完香,她便从大殿出来绕过雷神殿到了寺院膳堂。没见吴宗海,她拦住一小和尚问道:
“请问悟智师傅在那,上月我找他这个月做一场道场,今日来没见他,能否告知我他在那?”
那小和尚道:“女施主请跟我来。”
俩人离了膳堂绕到后院,那里有一排禅房,小和尚把她引到一房门口道:
“这便是监寺的禅房。”
小和尚说完便走了。梅兰犹豫半分敲响房门,里面传出声音:
“进来吧。”
梅兰把门推开,悟智抬头见是她,脸兀自通红,他站起施礼道:
“梅小姐今日来找贫僧有何事?”
梅兰进房环视周遭道:“这倒是挺清雅的。”
她看向他笑道:“你为何如此拘紧,此次来我想找师傅做场法事。”
吴宗海忙请梅兰坐下递上茶碗道:
“施主近段时间是否不顺?”
梅兰道:“吾近排老心事不宁!不知是否是鬼魅魍魉所作!”
她看向他,他道:“法事安排在那日方妥。”
梅兰见他低头。她放下茶碗站起挨近他道:
“师傅是何时剃发为僧的?”
吴宗海道:“小僧从小便在寺庙——是长老抚养成人。”
梅兰笑道:“那汝从小便是和尚。”
吴宗海道:“是的。”
梅兰贴近抬头看向他道:“吾这心事不是鬼魅魍魉所作,吾是为一人。”
吴宗海头更低了。梅兰笑道:
“吾与旁人不同——我不喜欢扭扭捏捏,喜欢便说。吾止得一人——婚事当然由我自个做主,你要不还俗,与我做一对快乐夫妻。”
那吴宗海手足无措道:“女施主莫要胡说。”
梅兰看向四周道:“好吧,当吾胡说。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梅兰,乃是兰香楼小姐。”
吴宗海一听愣在那。这时他才知朝朝暮暮的人原来是青楼小姐,那火热的心便凉了一半。梅兰要走,他送出寺门便回。
自此,吴宗海那思念之心便收了。光阴荏苒,忽一日,那梅兰的丫头找到寺庙。吴宗海大惊,那丫头拉吴宗海到一边道:
“师傅,吾小姐要托汝一件事。今日,师傅便随我去一趟兰香楼吧。”
吴宗海问:“她到底有何事一定要我去,为何不托你来说?”
那丫头道:“师傅就跟我走吧,否则真会岀人命的!”
吴宗海道:“既如此我便随汝走一趟。”俩人岀了寺庙往山下走。
少时便到了兰香楼,吴宗海抬头一看果然是胭脂柳巷:那小楼挂满红绸,楼上,楼下均是风尘之女揽客。丫头带他从后面进,上楼便听到男女调笑之声,吴宗海满脸通红尴尬的不知所措。丫环招呼道:
“师傅,你立住干吗?小姐在楼上等呢。”
俩人匆匆上楼,丫环把他引到门口,把他推进门便迅速把门锁上。吴宗海回头推门,门已从外上锁。吴宗海心都要跳岀体外了,他见房里没人,心倒放下,刚要坐下时,从屏风里转岀梅兰,他又忙站起,梅兰笑道:
“你怎么这么怂!”
宗海打揖道:“梅小姐这么急找我来有何事。”
梅兰近前看着他道:“你别轻视吾是个风尘女子——其实吾出生并不差,我是官宦人家小姐,家道中落才流落于此,看这牢笼吾早想解脱了!只是找不到心悦之人赎我!”
吴宗海道:“此事吾恐怕办不了!”
梅兰道:“此事汝能办,赎金问题汝不用操心,我有——只需汝冒认吾的哥哥把我赎出这牢笼便可。”
吴宗海道:“汝为何不找别人?”
梅兰叹气道:“找别人——还不是脱了虎窝又进了狼窝,既你不从我,我就剃发为尼,这辈子我守着青灯过一辈子,仅当陪你啦!”
吴宗海满脸通红。他道:“小姐不可开此等玩笑,既小姐如此说,吾便应了你,只是小姐要何时岀阁?”
梅兰道:“最好越早越好,你今日便找妈妈说去,还有秋红这丫头当时官府拍卖之时一同进来的——她从前便是吾的贴身丫头,此刻要走吾一定要带上她——如果她留下再过两年也得接客了!”
宗海叹气道:“原来小姐有此等经历,小姐所托之事,吾一定办妥。”
梅兰笑道:“那谢过哥哥了,你随我来。”
门口门锁已开,俩人岀来径直到了老鸨房门口。梅兰敲响门,老鸨一开门见一和尚立在门口大笑到:
“这是假和尚吧!和尚也来这烟花柳巷之处!”
吴宗海作揖道:“老妈妈,吾是真和尚——我乃隆福寺监寺悟智。”
那老鸨看向梅兰惊讶道:“这怎么回事?”
梅兰道:“妈妈,前些时日吾到隆福寺上香,刚好碰到云游回来的哥哥——他原名吴宗海,是我姑表亲。”
那老鸨道:“汝不是九族男子皆诛了吗?怎还有这姑表亲?”
梅兰答道:“皆因他早已出家,成了方外中人因此免了!”
老鸨道:“原来如此,快快进来坐。”
俩人进来,老鸨又是沏茶又是招呼点心。众人围桌坐下,老鸨问:
“师傅此次来有何事。”
宗海道:“为妹妹赎身之事而来。”
那老鸨上下打量吴宗海道:“你妹妹可是吾这兰香楼头牌,这赎身价格不低!”
吴宗海问:“老妈妈要多少?”
老鸨道:“必须千金之数。”
吴宗海目瞪口呆。梅兰推了他一下道:“妈妈,千金之数可以。”
老鸨道:“尔等果真有?”
梅兰笑道:“吾十四岁到这,今年已二十有二,多年积蓄还是有的。”老鸨惊讶不已,赎金定下。吴宗海约定后日来接人便匆匆走了。
是日晚,老鸨想了一夜,便心生一计等着吴宗海来接人。
第三日,吴宗海果真来了,梅兰也把金银珠宝从相好处取出。吴宗海先见了梅兰,二人让店伙计帮忙把装元宝箱笼抬到老鸨屋,一共五个大箱子,打开全是用红绸分袋包裹的金子,一袋净重50两,可把老鸨看花了眼。她屋内也摆上了一桌,荤素皆有,三人落坐。老鸨给吴宗海倒酒道:
“师傅,这是素酒,今日是汝妹妹脱藉大事,满饮此杯作为庆贺。”
吴宗海推开道:“不可破戒!”
老鸨又劝说道:“俗话说‘酒肉穿肠过’那些得道高僧那个不吃酒肉!饮此一杯。”
吴宗海推回道:“女施主不可!”
那老鸨变脸道:“汝怎可这般无礼,我是极不愿意让你妹妹走的,汝可别惹恼火了我。”
梅兰接过道:“妈妈,我替他。”
老鸨道:“今日师傅不喝这酒,即使有这千金之数,吾也是可以反悔的。”
悟智听闻便把酒杯接过,让老鸨斟满酒喝了下去。须臾,喝了这迷魂酒的俩人被抬到梅兰房内,皆把二人衣服脱光躺在床上。
那老鸨让人报官去,给和尚定了个违反门规通奸青楼女子之罪,被发配到青州。那老鸨又使了些银两把吴宗海半路给结果了。和尚一死,老鸨把梅兰私房钱给没收了,还让她接客,态度也不如以前。这梅兰天生便是个烈性子,她要吊死,被秋红抱住泣道:
“小姐,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啦!你死了便没人再护我啦!”梅兰抱着她大哭,自此门庭依然旺盛,只是这日子如行尸走肉一般。
吴宗海看到此景大哭。使者道:
“你万万不该动了情戒!你原先乃是警世仙苑的一块顽石,修得人身,此刻八苦未尽,还有一苦,你仍需回去。”
鬼卒押他下了望乡台。刘宗拱手问道:“使者说他仍有一苦是那苦?”
使者道:“病苦。”
刘宗道:“那大郎明白了!”
俩人离了望乡台,又进入了一处荆棘之地,使者带刘宗踏荆棘而过竟没有半分刺痛感。到了此营地,刘宗一看这里山上寸草不生,空旷无边,鬼火飘渺如同黑气。就在他恍惚间,他又站在了第三殿。不知此番游历又生出何事,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