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宗跟老者进入枉死城,只见这里成团的烟雾翻滚,不断掺杂着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放了我吧!我是冤死的!”又有声音叫道:“锁在这里不见天日,有冤却不能伸,何时才能投胎转世!”,突然一声:“忠逸,你如何也到此了?”
刘宗听见有人喊他,猛得一回头便看见一团雾飘到跟前。他一细看是一老者正在雾团中看着他,他认出老者是巷口铁匠陈三。刘宗忙打揖道:
“原来三老在此”
三老问道:“汝为何也在这阴曹地府,莫不是也死了?”
刘宗道:“非也,吾因老母殁了,一梦便到此。”
随行老者方才知二人相识。对于三老的事,刘宗知道是一宗冤案,但只因知县收人钱财草草结案,他只是一押司在公堂上并无半分威权!也只好看着三老被屈打成招!三老砍头那天刘宗并不敢去。
三老道:“吾在这终不能投生,烦请汝回阳间告诉老荆,让她多烧纸钱到地府行事,以便吾能早日超生!”
刘宗拱手道:“敢不听从,只是三老当时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刘宗知三老一向老实克制断不能杀人了事。”
三老叹气道:“吾是冤枉的!只因刘海星看中我家铁铺非要强占!那日他到吾家——我的一个小女儿正在家中做针指,他闯进要拉我儿成其好事,吾浑家拉扯不住,便让邻居到生铁铺找我;我回家用铁棍赶走他,争抢中铁棍伤及了他!他一纸状书告到衙门,告吾打死他一小厮,非让我尝命!可我那敢真打杀一人!”
刘宗叹气道:“原来如此!”
三老道:“吾是死不暝目,他告发吾杀死人,果有一小厮被打死,吾见他也是周身伤痕可怜至极!”
刘宗道:“这既已是前尘往事,三老便不要再执念:正所谓天道公平,自有一论,阳间不断,阴间断,此事自会圆满论断的。”
三老道:“大郎说得正是——可老朽要投胎转世,也需与刘海星对薄公堂后方可,可那厮因为前世积福积德,后世未享尽福禄,吾在此不知等到何时方可超脱!”
刘宗看向四周,只见冤魂充斥整个空间飘飘荡荡无处安放,互相嚎叫着,团雾如同无形牢笼把人魂魄关住;此处阴风阵阵,蓝光荧荧,仿如无数个蓝色灯笼在周围飘浮。刘宗打了个寒颤,老者继续向前,刘宗赶紧又打了个揖道:
“三老,吾先行一步。”
那三老叫道:“烦请刘大郎与浑家说声——吾在此苦不堪言,让她多做法事,不需与那厮对薄公堂早些解脱!”刘宗后退三步道“是,是。”他转身追上老者。
老者提着灯笼,此时脚上虽是悬空,但刘宗脚下却如同平地一样。他们往前走了二里,四周已不见飘浮的冤魂,周边全是山壁,壁间有水在淌,湿气很重。
不多时,刘宗又见到一座山门,有鬼差在把守。大门开后,他们走进一条长长甬道,前方又阔然开朗:只见前方并没有大门,呈现眼前的是一个大池。走近,刘宗方看见池水是鲜红色的,而且血腥味浓重;池中有若干男女均痛苦尖叫。刘宗看见浸泡在里面的男女全身血红,身上并无皮囊,皮开肉烂痛苦非常。刘宗不忍把眼捂住,
老者道:“这是血污池,受此等罪罚的——均是生前宰杀生灵,堕胎男女。”
刘宗叹道:“原来如此,看来世人还得从善为是!”
他看向老者又道;“请问老先生,柳一娘是否要到此地来受刑吗?”
老者道:“因果皆天定,生前做甚事,死后自有断罪,此处有一百八十个小地狱,每狱不同,你同我来此游历,必是让你熟知各司之职。”
刘宗拱手道“是。”
老者又道:“柳一娘虽不是谋害亲夫之罪,但通奸犯科之罪不可免,正所谓阳间不断之罪,到了那阴曹地府那有不断之理!俗话说‘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知是不能瞒天地之神。”刘宗频频点头。
俩人离了血污池转上一条甬道,前面是桥,桥的两面铁索嵌在山璧上。俩人走上去,刘宗往下一瞧下面云烟袅袅,雾丝向上飘浮,下面深不见底仿佛在云海之中。
老者道:“不要往下瞧——那是修罗地界。”
刘宗赶紧过了桥,便又见一大门,到此门自然打开,又有鬼差相迎。俩人进去后,刘宗发现此处又与别处不同,这山涧大而且深,石壁直通云天,此大狱又通向多个小地狱,惨叫声依然不绝耳。
刘宗上前一步问道:“老先生,这又是何处?”
老者道:“这便是樊江王殿。”
刘宗看这周边根本没有丰都大帝那样的殿堂,比那秦广殿又热闹非凡,所见之处都是鬼差押着众鬼魂往各处受刑。不多久,他们到了一所偏殿,案台前坐得是一位头戴宋官帽,官袍的二品官员。刘宗心忖道:
“这莫不是又是阳间来的判官。”
一旁老者道:“此位便是这樊江王殿的判官,王睿,他是宋太祖年间的翰林进士。”
刘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穿得是二品官服。”
只见那殿前齐刷刷跪着一排小鬼,两边都是候审的鬼差。那判官把惊堂木一拍,吓得刘宗不由一颤,老者带他往鬼差旁站立。只见判官问道:
”堂下跪得都是何人?”
一老妇道:“老爷在上,奴家是凤仙阁妈妈,陈官花。”
判官道:“那就是老鸨啰?”
老妇道:“是的。”
判官把目光看向其它小鬼道:“其它人等呢,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一儒生道:“老爷在上,吾原是一介书生,家住汴京龙王庙槐树坊,吾姓樊,字昌益。”
一小娘子道:“奴家是凤仙阁小桃红。
判官道:“尔等知为何在此?”
昌益道:“老爷大人,吾与小桃红有冤屈,我俩均是她设计加害而死!”
判官厉声道:“老鸨还不快把如何害死他们情节快快道来,如今来到这阴曹地府——汝人间所做之事如何能瞒过阴府。”
那老鸨尾尾说来:原来这小桃丝在凤仙阁也算是数一数二标致人物,她会弹会唱,还会跳舞引得那京城公子哥们倾慕而来。可这小桃红一心想要从良,为此还攒下了一笔私款。这从良之心是有,但那心仪之人却迟迟不出现。自从在那小戏院内见了一回樊昌益,便日日思慕,便没有了那接客之心。俩人私自订下约要结成夫妇,可樊昌益家道贫寒又没有那赎金,于是小桃红道:
“赎金之事,官人不用忧虑,妾身尚可存有一笔银两——可自我赎身,只我赎身之后,官人可别忘了前约负了我才好!”
昌益发誓道:“吾绝不敢忘。”俩人倚偎在窗前看那满园的菊花。正是秋来花纷落,人间愁绪纷纷来。
俩人海誓山盟安其缘,却不知那烟花柳巷内暗沟重重。小桃红一脸喜悦的与老鸨道:
“妈妈,吾在这凤仙阁也有五年之久,如今也二十了,我有那从良之意却一直找不到心仪之人——前番认识了樊郎,也想他是个可终身相托之人!女儿如今心悦于他,吾自拿赎身之银以成其好事。”
那老鸨一听心想:“小桃红可是吾这风仙阁能撑脸面之人,她要赎身这莫不是要了我的命,决不能如她所愿!”
她笑道:“你说那樊郎,吾见过一两面还真是一表人才,只是女儿,那脸面拿不了吃饭——那樊郎也不过一秀才,家中靠那老母种一两亩地为生,糊口不说,他又一味高傲,不愿低了那秀才身份去谋事,只怕你带去的银两日日使用,终有空了的时候!那时,你要回来也人老珠黄,比不了现在风光,多赚几年银子,再找个达官贵人做个偏房岂不是更好!”
小桃红道:“虽是妈妈说的对,可我心意已定,恐一头牛也难拉回!”
此时老鸨房里屏风后面那老汉听着也焦急万分。那老鸨沉吟不语,小桃红站起道:
“妈妈,自古娼妓都有从良时,女儿也舍不得妈妈,这一走,也恐有再相见之日,女儿在此多谢妈妈这些年的照顾。”
她打了个万福,那老鸨赶紧站起扶着她道:
“定了何时日子过来赎娶?”
小桃红道:“后日”
那老鸨道:“这么急!”小桃红告辞后
屏风那老汉出来道:
“老婆子你当真放她!”
老鸨道:“不放又如何!这官文上有定娼妓可从良改籍,不从岂不犯法。”
那老汉道:“我倒有一计。”他贴耳说了一通。
那老鸨道:“这不是害人性命万万不可!”
那老汉道:“怕甚,找些银两去官府疏通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有甚可怕的。”俩人就这样决定了。
昌益来赎娶那天是抬着一台小轿过来,轿子在后面跟着。过桥,将近凤仙阁时,闯岀了一班汉子拦住昌益便打,那些抬轿的赶紧四处逃窜。那几个大汉痛打了一番昌益,见有巡吏过来便匆忙逃脱,那巡吏抱起昌益时已一命乌呼。
官府立案侦察数月不果。小桃红见昌益已死,便也没了那要活的心,又见官府累累推却,便想一死了之。诚不想要死那一夜,她无意中经过老鸨房听到:
“还是你计了得,在官府一使银,这案就不了而之,只是都数月了,这小桃红身子老不爽,这天天拒客!那公子哥们都有怨言了!”
一男子道:“这也有一计…”
那声音非常小,小桃红只听了上半截便怒气冲冲推开了门。门内俩人见小桃红闯进,只见她骂道:
“好啊,原来是你们杀了昌益。”
她捉着老鸨道:“你跟我去衙门认罪。”转而一想:“这官府也不是平民伸冤之所。”放开老鸨猛得撞向床头死了。
老鸨说到此,判官呵斥道:
“本来汝做这风月之事,买卖人口就是大罪,还因此害人性命,此等大罪岂能脱罪。鬼差来,押她去斫截小地狱受刑去。”二鬼差上前拖拽老鸨岀了偏殿。
判官看向台下两冤魂道:
“你俩位因你们生前并无大奸大恶,小桃红前世虽有损德,念你这世扶贫救弱,打发你俩转为人道。”
昌益道:“青天老爷,能否念我俩一往情深,这世不能成其夫妇,来世可否续其夫妻缘份。”
判官道:“有缘则相识,无缘见面也不识,缘份自有天定!去吧。”
俩人跟鬼差走了。刘宗看了这一幕方知阳间之事,那怕分毫也逃不过阴间之眼!俩人刚要退出,那判官道:
“刘宗既然来了,何必赶脚走呢。”
刘宗赶紧上前作喏道:“刘宗在此。”
判官道:“汝母亲刚刚才走,你如赶脚兴许能追上。”
刘宗惊喜道:“多谢判官提醒。”刘宗掉头就走,老者同判官作了个揖匆匆赶上。
从二殿出来后,随光一晃,刘宗离了二殿飘忽忽坠地,脚跟稳后,睁目一看:这里左右两边各有一座金山银山,光芒闪烁,直走有一石桥,一条长队已经排出有二里长。他快步向前,从众多背影中寻找母亲,突然前方有一熟悉身影,他近前抓住母亲衣摆,母亲回头见是他惊讶道:
“儿呀!你怎么也跟娘下来啦?”她泪流满面。
刘宗道:“母亲,儿并非已死——而是梦中误闯进阴府,刚才二殿判官说你刚走,儿才匆匆赶来。”
刘母道:“原来如此,可吓坏娘了!”
刘宗问老者:“此处是何处?”老者道:“这里是醒忘台,魂灵过了此桥,喝了醧忘汤便不记今生事,投胎转轮去了。”
刘宗抓住老母手道:“母亲,你将投生何处?”
刘母望向老者拉刘宗到一旁道:
“儿呀,娘一辈子虽没行善救人,但也从不做恶事,自然投人道。只是你尚未娶妻,功名未定,心十分焦虑!你此次下来仍能返阳回去吗?”
刘宗道:“娘,我在此已任…”
老者上前阻道:“官人,天机不可泄漏。”
刘宗改口道:“一定能回,母亲放心。”
刘母道:
“你返魂后,切记把吾与汝父葬在一块。”
刘宗跪下道:“一定谨记。”
刘母把刘宗扶起小声贴耳道:
“母亲投到隆县杨员外家,出生时脖子有一红痣。”
刘宗道:“儿子知道了。”
有鬼差上前对刘母道:“已轮到你了,快去喝汤去。”
刘母向前回看了一眼刘宗便过了桥。老者近旁道:“你母亲都跟你说了——这可是天机,汝既知道切不可打扰人家。”
刘宗回了个:“是。”见母亲走远,匆忙赶上老者。
过了桥后这两边均是廊房,每间房内设下桌子,桌上有大碗,只见那桥下红水横流,两边是山涧,水声隆隆,两边均有大鬼催促鬼魂跳下横流投生各处。
从醒忘台出来,老者又引着他绕到金山附近,只见金光闪闪,小山有十丈高,四面呈直板状,根本没有攀爬之处。金山侧边有一小屋,窗台甚长,两边尽是鬼差。老者道:
“这便是冥司,专负责收取阳间寄存之物——来领取的都是些因事未能转世的孤魂!”
刘宗叹道:“原来这阴间同阳间也均是如此!”
老者带他从高台往下走,飘忽忽又回到二殿,刘宗诧异道:
“为何又回来了!”
老者道:“只因汝还有一故人尚未见面。”
刘宗愕然道:“故人。”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有那位故人已殁,既然老者如此说,他只能跟随他往深渊走去。不知刘宗此去与何人相逢。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