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秋露三句不离“陛下等着您”,宋齐光仍是又去御花园绕了好几圈。
春桃和秋露还在小心翼翼劝慰,直说后宫争宠本是常事,即使今天没有方美人,也会有袁美人角美人,既有争,便有输赢,哪有输了就砸场子的。
宋齐光只是听着,神色波澜不惊得像最与事无关的那一个。
心里却想笑。
她根本不是真为早上,紫宸殿接受了方令姿送去的汤膳,而把秋露拒之门外这桩事不高兴。
宫院深深,帝王之爱则缥缈如烟,是最不可求之物,宋齐光有思想准备。
但哪怕是单纯从争宠的角度,早上才被打了个巴掌,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还一切如常地,接受来自帝王的雷霆雨露的。
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被珍惜。
她如果若无其事,依旧笑脸相迎,今日是送汤被拒,明天就会有人来正面打她的脸。
贤惠二字一旦担在头上,就摘不掉了,被这两个字逼得,就是要咬着牙吞黄连,也得面不改色吞一辈子,但凡抱怨一句都算前功尽弃。
做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温良贤妃苦,她宁做心胸狭隘小人。
怀着要让沈谨川知道,在她和别的妃嫔当中选了别人的后果是什么的念头,宋齐光晾了人半天,一直到用晚膳的时辰都快过去,才打道回了翠微宫。
结果进了翠微宫的宫门,竟没看到沈谨川。
张全一直站在院子里,这会儿见了宋齐光,一下迎上来。
宋齐光还没看清他的脸呢,这位从小服侍天子的大伴,在宫中谁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的总管太监就拉开手弓,带着凌厉狠劲,自抽了两个耳朵,然后跪在地上请罪。
“奴才该死,陛下勤于政务,昨个儿又是一夜未合眼,奴才跟着熬了一夜,竟是眼瞎得连娘娘身边的秋露姑娘都认不出了。”
张全下手是真狠,宋齐光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血线,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嘶一声。
他还在兀自请罪,头磕了一个又一个。
“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眼瞎,奴才该死,奴才特来向娘娘请罪,娘娘心里有气,只管怎么罚奴才都好,只求娘娘您莫要误会了陛下,同陛下生了嫌隙,那奴才就是万死,也难赎罪啊。”
实是唱作俱佳……
人人都知道,张全张公公是陛下身边的第一红人,最最受信任的心腹。平日里,宫里从奴才到妃嫔主子,哪一个不是捧着敬着,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秋露瞪大了眼一瞬,就立刻要去把他扶起来。
毕竟虽说妃嫔是主子,他是奴才,但一个受器重的奴才的分量,可未必就不比美人如云的后宫中一介后妃强。
轻盈的衣袖擦过宋齐光的手背,丝缎柔软。
宋齐光在那柔软触感消失前,最后一瞬,反手拉住了秋露。
然后微微一笑,眼神落到还跪在地上的张全身上,吐字清晰,“张公公,是刻意要与本宫过不去了?”
她没有刻意要咄咄逼人,但只是简单而纯粹地凝视着张全,气势就绝不是原身一个小门小户宫女上位的后妃能拥有的。
宋齐光没有给张全接着卖惨的机会,径自说下去。
“身为后妃,自然是要勤谨奉上。本宫刚才还命人给方美人送去了礼物,正是为嘉奖她一片爱君忠君之心。怎知这回来,您看似请罪,实则把好大一顶帽子扣在了本宫头上。恐怕这日后,谁都要觉得是本宫善妒,竟然连伴君多年的大伴都要欺压。”
宋齐光冷眼看着,被识破了伎俩的张全跪倒在地,用手抹一把脸之后,又变脸似的笑呵呵起来。
配上他的身形,不知道的人大概还会觉得,他真真和善似弥勒。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原是陛下爱惜娘娘,生怕娘娘受了半分委屈。知道奴才犯下这般大错,叫奴才非得让娘娘出了气才好。”
宋齐光扶着春桃的手,从张全身边走过,一分余光也不曾分给他,“张公公是陛下的大伴,宫里的红人,岂是本宫能够指摘责罚的?陛下也真是惯会说笑了。”
她四两拨千斤,便是不认可张全的请罪的意思。
这下倒是叫张全难做人了。
沈谨川是当真对这件事不知情,昨晚连着宣召几波大臣议事,好不容易辰时才得到急报,称西北边关事态稳定下来,才终于能歇口气。
方令姿是医女出身,送药膳也是常有的,张全把人放进紫宸殿也并不奇怪。
他是听说翠微宫送了好几箱宝物去未央宫,觉得奇怪,这一问,才知道早上不仅仅是方令姿送了药膳。
叫擅作主张的张全来给宋齐光赔罪,本来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谁能知道请罪不成,现在反倒把人惹恼了。
阻拦秋露还可以说是无心之失,他盘算着宋齐光不过是宫女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他这个总管太监一跪,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会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栽。
难道除了当今陛下,还真有人敢罚他吗?
结果遇上一个不买他帐的宋齐光。
她是不罚他。
但也让他再一次惹沈谨川不快。
惹他最大的依仗不快,这可比受任何皮肉之苦还要令他恐惧。
张全这时才知道后悔,但宋齐光已经娉娉袅袅进了殿中。
还不忘斩断他所有退路。
“张公公在这儿这么久,你们也不劝着些,陛下身边,怎么能离了张公公伺候?还不快些备了软轿,好生送公公回紫宸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