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革这两天没去跑车,他正为离婚的事情忙前忙后。
对于大多数不欢而散的夫妻,在他们彻底断绝联系之前,都是要从过往的生活中抠着字眼翻找自己对这个家庭的牺牲和贡献的。这样一来,这些谁也算不清的“烂账”,就会把他们真正走到民政局门口的时间无限拉长。唉,来这两次民政局,都不容易。
曲革办事倒很利索,三天就把离婚协议书送到吴巾眉面前,里面关于财产分配和子女抚养权的内容和那晚谈的一样,让吴巾眉没有一点机会和他拉扯。
曲革把烟头丢到地上,拿鞋头捻灭,呼出一口烟,淡淡道:“协议就是这样,就是照你说的改的,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你看哪一天方便请假,我们去民政局把字签了。”
吴巾眉眉头紧锁,盯着有些陌生的字眼。当然,她也没把内容看进去。“知道了。”
“行,那我走了,哪天方便电话跟我说。”曲革从沙发上起来,径直朝屋门走去。
“等一下。”这句话的音量比以往都高些。
“又怎么了?”男人的手离开门把手,揣进裤兜。
“没怎么,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大魔力,能让你为她做到这样?”
“简单来说,她有比你厉害的地方,也有不如你的地方,但她比你厉害的地方恰恰是我喜欢的,不如你的,又恰好是我不需要的,就是这样。”
“怎么,都要半截身子入土了,想当大男人了?要养人了?你早干嘛去了?非得耽误人半辈子你幡然醒悟啊?”
“随你怎么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这个屋子又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吴巾眉双手交叉,扶着手臂,走到日历前,站住。
3月26日,周四,明天就是周五,女儿要回家,明天去离肯定不合适。再往前数三天,就来到红圈的标记处——女儿的月底考试时间。这一周去是不可能了,不能影响到女儿的月考,他就算是再猴急,也要等女儿考完试。
周五下午,曲星和家珍在校门口告别后,就又踏上了独属于自己的孤独的归家之旅。
那一天的无意发现,让她夜里失眠,白日忧思。每每想到那一幕,曲星就会抑制不住地干呕。对于爸爸,他就算待自己再好,也无法让她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她也无法做到出卖爸爸,把这件事汇报给妈妈听;对于妈妈,她有同为女孩的同理心,完完全全明白妈妈是这件事情中彻彻底底的受害者,可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和这些年受到的严苛对待,让她就是不想开口把事情告诉她。再者说,这件事情一旦被妈妈发现,那它的结果,是她无法预料,也无法承受的。
曲星明明盯着地走,却还是没有躲过被人丢弃在地上的包装袋。屁股直挺挺地着地,曲星的脸像面团的褶皱被挤作一堆。她想大叫,想把蓄在眼眶的泪水流下,过路人向她瞥来的目光让她不敢那样做。
她缓了一会儿,用手掌撑地,借力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磨着地拖行自己的脚继续走。
由于她过于沉浸在那日的阴霾中,摔跤之前,其实已经不知不觉把回家的三分之二的路程走完了。
曲星终于把自己拖回家了,她开门后几乎是爬上楼梯的。
客厅空荡荡的,也没烟味儿,爸爸还没回来——也可能是今天自己回早了的缘故?
厨房里时而高调时而低沉的撞击声,在曲星开门的那一刻就不断传入她的耳朵里。她知道,妈妈这是在剁肉饼。
“你先回房间写作业,没那么快能吃饭。”厨房里传来了熟悉的那句话。
“好。”一直以来的回答。
曲星拖着身体回房间,把门一关,她也管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没洗澡也没换衣服,就往床上扑。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啥坏事都找上我了。”曲星紧紧抱着枕头,对于最近的事情,她是无力又难过。
爸爸和那个女人早点断绝联系,重新回到她们身边,就是她最大的期盼。
不知道是多久,妈妈不满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让她全身一颤,弹坐起来,一下困意全无。
“妈妈从小是怎么教你的?全让你当耳边风了?洗完澡再上床,外面多少细菌灰尘,你也不嫌脏的。”吴巾眉双手叉腰,站在曲星床前。
“对不起,没有下次。”
“下不为例,收拾收拾出去吃饭。”
“知道了。”曲星说完已经站起来,跟在妈妈屁股后头。
“妈妈,爸爸今天不回来吃饭吗?”
“你爸有点事情要去趟外地,这周末不在家。”
“好。”
简单吃完晚餐,曲星照旧回到房间,开始她的预习、复习、练习,反反复复。
最近的事情,实在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不进书,写不下去题。
她没在作业上写几个字,就把把脸抵在撑起的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画圈。
门把手那边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她一激灵。
妈妈动作也是快的出奇,没等自己把样子摆好,就已经压在自己身后 。
“怎么心不在焉的,快月考了还不抓点紧。”
“知道了,妈妈。”
“还有,你看看这腰弯的,都要钻字缝里去了。”
“我会改的,妈妈。”
“你要是真能改,也不会有这么重多久近视眼。”
曲星心脏猛的一缩,点头的动作跟着停下,视线一转,呆滞地向着妈妈。
吴巾眉双手一抽,亮出两提东西,脸上难得有笑,“你这坏习惯是日积月累的,让你自己改过来也很难,不过妈妈为你考虑了,给你买了点辅助器。”
吴巾眉半蹲下身,把两提东西平放在地。自顾自地把它们的包装一一拆开,再一一向女儿介绍。
“这个是驼背矫正的,平时你写作业的时候就穿在身上,有好处;这个是垫在书上的,你写作业的时候把夹层的辅助器立起来,也能防止你写着写着又把腰弯下去。”说完,吴巾眉手上的动作往女儿身上转移。她像在给给人偶穿衣服一样,把矫正衣往女儿身上套。随着妈妈把矫正衣的最后一个背扣扣上,曲星呼吸一紧。矫正的效果好不好?有没有效果?她一概不知,矫正衣快把她的上半身给挤瘪了,它带来的那种窒息的脑胀感和勒肉的痛感倒是效果显著。
吴巾眉把战场转移到曲星的书桌上。她把瘫在上面的书全部合上,叠在一块儿,移到到一边,然后把矫正架摆到中间。
“你把作业放在上面,然后把那个杆子立起来,试试效果。”
曲星被勒得实在难受,没有应声,点头照做。
“快试试,快试试。”
曲星听话地把身体前倾,让矫正器抵在自己胸前,象征性地给妈妈做演示。
“是不错,腰杆子挺直了,身体也不会前倾。”
曲星憋着气,在草稿纸上默写公式,假装做题。她的余光全放在身后的妈妈那儿,心里盼着她快走。
吴巾眉捏捏下巴,再拍拍女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些花了妈妈好多钱,别人家的父母还不一定舍得给他们孩子买,你要好好珍惜,好好利用它们,考个好成绩,拿它来报答妈妈,知不知道?”
“嗯。”
“好,不打扰你学习了,以后有任何学习上的需求尽管告诉妈妈,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好。”
房门一关,曲星立刻停下手上的把式,坐在座位一动不动。她不确定妈妈会不会去而复返,直到妈妈关上自己房门的声音传来。曲星开始一阵手忙脚乱,她开始扒拉自己的后背,寻找解开矫正衣的背扣。背扣有好几个,有两个手实在是够不着,她只得把能够着的解掉,像爸爸平日里脱背心一样,把稍微松了点的矫正衣慢慢往外褪。
好一阵,曲星终于把它从自己身上剥离。她瘫在椅子上畅快地呼吸,头发被勾乱,肚子被擦破皮,也毫不在意。
她真的想不明白,妈妈听讲座领的书,买的东西有什么用。从小到大,她一直乐此不疲地买回来一堆各种各样的夸大其词的东西,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钱。在她看来,唯一有用的,是她给她报的补习班。
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肚皮上火辣辣的刺痛又紧接着传来,疼得她龇牙咧嘴,一头倒在书桌上。
她捂着肚子,以缓解疼痛。视线被书桌挡住,眼前漆黑一片,让曲星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睡。
这个极不合乎常理的睡觉姿势,让曲星的脖子酸胀,两腿发麻,睡眠只坚持了半个小时不到,就宣告结束。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缓缓扭动脖子。腿上她不敢有动作,因为只要稍微一动,那种麻痹感就会震得她受不了。
又是半小时,呆坐在座位上的曲星看看头上的挂钟——九点整,可以去洗澡了。
她麻溜地把睡衣睡裤整理好,正准备打开房门,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让她折返回位子上。
她手一甩,把衣服甩到床上,然后坐回座位,接着把抽屉拉开,拿出折叠的小镜子,照了起来。
又是几分钟过去,曲星把镜子放回抽屉,把床上的衣服拿了,出去洗澡。
妈妈今天没在客厅看电视,倒是少见。
十分钟左右,从浴室出来的曲星和挨在自己房间门口的妈妈碰个正着。
“怎么今天洗的比平时早。”
“要考试了 老师没布置什么作业,很快写完了。”
“写完了老师布置的就不复习啦?”
“写完有点迷糊,想着冲个凉清醒一下。”
“好好好,回去看书吧,也别看太晚了,明天还要去补课,保障充足睡眠,明天有个好状态。”
“好。”
“记得把矫正的东西用上。”
“好。”
母女二人各自回房。关上房门,曲星回到位置上,她没有再动那些课本和习题集,而是从书包的内袋里翻找出从家珍位置上顺的言情集。
拿到东西,曲星按亮台灯,架起枕头,掖好被子,翻开了自己嗤之以鼻的读物。
跨越阶层的,冲破束缚的,不惧世俗的的爱恋;青梅竹马,暗恋守望,相互成就,彼此救赎的主角……
这些故事像划过天空的星痕,在曲星情感的壁障上划出道道长痕。
她一手撑着书,一手捏着鼻子,不时发出一阵怪笑。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的膀胱已经到了承受能力的极限,给她发出求救信号。这才让她脱离那副手不释卷的样子,起身上厕所。
她没穿鞋,踮着脚,摸到门前;轻轻压下门把手,缓缓地把门缝扩大到她可以侧身擦过去的程度;到了厕所,就算怕黑,也没让她胆敢开灯;上完厕所,她又像贼一样溜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才把提着的那一口气吐出来。
一抬头看挂钟,时针指到了2,分针指到3多一点——竟然两点多了。
曲星叹了一口气,自己本来想回来再看一会儿就睡觉的,可是都这个点了,明天还要早起去补课,最近睡的也不够,还是算了吧。
她把书放置稳妥后,又叹了一口气,躺回床上。
今晚入睡好像没有之前困难,曲星一闭上眼睛,里的情节像她写题套用公式一样,套在她和陈潇磊身上。
她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她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她是他一见钟情的缘分,她是他长夜里的曙光,她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没把书里的故事情节全部演绎完,曲星就已经带着甜笑进入梦乡。
“快醒醒,怎么睡的那么沉,闹钟都喊不醒你。”
曲星像一团面,任由吴巾眉翻过来,甩过去。
见女儿还是不醒,吴巾眉紧紧捏住女儿的鼻子。这一招见效很快,还没一会儿,女儿眼前的两扇卷帘门开始运动。
因为缺氧,曲星醒来一阵咳嗽。
她人搓着眼皮,还是懵的,眼前的人也是糊糊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