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纪元12年,中国黑龙江。
“队长”和队友“医生”“水手”一起摸过值班的警卫,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这比他在军队训练时简单,更比作战计划中的预测简单,计划中可没有安保酣眠打呼,摄像头形同虚设的部分。
这是处人防设施改造的小型冬眠舱室,286个舱位,分三层列在地下,较浅的两层冬眠舱占了270个舱位,而从第二层旁边的专用电梯井中再往下30米,仅有16个舱位,带独立循环系统和备用电力单元的特殊冬眠舱才是他的目的地。
在正式开始行动前,他没有条件接触类似的建筑做预演,有的只是一份有些年代感的纸制平面设计图和在开放式游戏编辑器里做出来的简陋VR模拟地图。
这个过程他已演练过百遍,绕过警卫,在第二层动脉内舱的角落,用组织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磁卡刷开那扇半米厚的金属门第一层锁,再输入十六位动态密码,就只剩下了最后的虹膜识别锁。
接着,他会按照指示将瞳孔对准摄像头,安保系统上载他的虹膜信息,这份信息会被他千里之外的队友劫持,直接将通过指令反馈给安保系统,将他识别为正确对象。
这本来是十年前设计时担忧冬眠时间过长,有虹膜验证资格者活不过他们看管的舱室而设计的老旧联网加密系统,如今成了这个计划中最容易突破的一部分。
再往下就只能拼运气了,这类老式冬眠舱的初级解冻流程最快也要五十分钟,而这之后还需要在舱外进行些简单的冬眠恢复流程,他和队友在让目标解冻期间则只能祈祷警卫的例行巡查不会发现他们。
如果一切顺利,“队长”会和战友一起把目标装进特制的睡袋,扛着他绕过警卫的巡查路线离开这里,计划里和鲍勃有关的部分就完成了,而且看起来警卫并没有睡醒的意思,这是个好兆头。
当然也有坏消息,“医生”的心跳和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对于一个潜入计划来说这可不是好事。他曾经跟组织提议简单的解冻后医疗处理由他训练后来进行,但最后出于对目标健康安全的考虑,队伍里还是带上了完全没有作战经验的“医生”。
在磨合训练时,“医生”经常强调自己的名字,但是“队长”可不在意,跟队友走太近混太熟已不再是他的作风了,任务仅仅是任务就好。
厚重的金属门开启,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混着些陈朽的机械气味传来,通风系统虽然有定期清理保养,但这里仍像某种坟墓,那些整齐列于冷却系统上的棺材一刻不停地嗡嗡作响,处于零下八十度的“尸体”们等待着许久以后复活时刻的到来。
不知道这些非富即贵的家伙们醒来看到世界的变化会有什么感想。
接下来向左拐,打开另一处手动上锁的机械密码防盗门就是电梯了,密码锁采用的是老派特工电影里那种转轮锁,像是某种老套的公元纪元残留物,就和这支小队一样。
密码很长,但“队长”的手很稳,他在计划实施前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这组这类机械密码锁拨动起来比电影里那种似乎阻滞感挺重的感觉不同,竟然异常的顺滑。“队长”下意识地仔细听,但“医生”紧张到颤抖的呼吸声盖住了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经典解锁“咔哒”声。
门没有打开,密码错误。
还好,他还记住了这道密码门每个月更换一次的前一串密码,冬眠舱底层的管理逐渐松懈是必然的,很可能是管理人员没按照规范按时更换密码。
他将轮盘锁复位,开始重新输入另一串密码。
们没有打开,密码错误。
还好,按照情报,这扇门没有连接什么输错三次自动锁死的功能,但问题是,密码是什么?
他们的备用方案都主要把重点放在了第一扇三重防护的大门上,第二扇门被认为是最不怕出错的环节,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反过来了。
见“队长”的动作停了下来,“医生”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用不耐烦的眼神示意“医生”别打扰他,却看见“医生”眼里的惊恐快要化作眼泪溢出了。
胆小鬼,拖油瓶!“队长”想狠狠骂他一番,但他受的训练告诉他潜入计划里首先要记住的词是沉默。
“让...让我试试。”“医生”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长时间的沉默让他的发音有些走形,而且突然在只有极轻微背景音的环境下说话,让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把声音降低了些才把话说完。
“队长”深吸一口气,忍住骂他的冲动,偏头示意他来试试。“医生”连密码本都没看过,怎么可能解得开?
他让出半个身位,看着“医生”有些笨拙地拧动密码盘,心里思索着是放弃任务还是让“水手”暴力破拆,如果暴力破拆,动静会不会太大,或者他们手里的工具对这个老旧的钢铁造物造不成威胁?
“咔吧。”
门打开了,密码正确。
“队长”目瞪口呆,“医生”也长舒一口气,仿佛他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成功。
然后“医生”在开门的金属摩擦声中轻轻说了句:“谢谢。”
什么?他在感谢我给了他试一下的机会吗?“队长”没有问出口,他要牢记沉默。
不管怎样,成功就行,“队长”用手势示意大家继续推进。
门后就是电梯,因为设计之初是对VIP客户开放的,因此装潢虽旧但仍透着股奢华。电梯开门时的铃声吓了所有人一跳,但应该没有惊动警卫。
“水手”留在电梯口警戒,“队长”和“医生”坐电梯下去底层唤醒目标。
到了最底层后,“队长”要干的事就很少了,最底层的闭路监控还是老型号,可以用便携干扰器屏蔽,然后再接入组织专程编写的病毒,强制运行这个完全内网独立循环的冬眠舱室,把第八号舱的目标解冻程序启动,剩下的就都是“医生”的活了。
他很快干好了他的工作,打个手势示意“医生”开始干活,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居然没注意到“队长”的指示,愣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联想到这小子刚刚不可思议地用密码打开了门锁,“队长”的警戒心顿起,他开始揣测这个人是不是什么卧底或间谍。
冷冻装置的噪音增大,八号舱开始脱离冬眠阶段。“医生”站在操作台前,背对着“队长”。
他准备在解冻过程中干掉目标?!“队长”想到这么个可能性,突然感到紧张,他三两步冲到“医生”旁边,才看到他只是在循规蹈矩地确定一些指标。
他的表情变得认真,手也不抖了,回到了一个医生该有的镇静,还轻轻拂去玻璃窗口上的冷凝霜花,查看照明灯开始亮起的冷冻舱内部。
从冬眠舱这东西发明出来开始,每次看到相关的新闻或者视频等,“队长”都会觉得这玩意儿的设计简直是在照搬冰棺。而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那个脸上结着些微白霜的目标,“队长”才发现这人好像似曾相识。
“面壁者陈大壮?!”因为太过震惊,“队长”还是发出了声音。不过还好,封闭式的底层不会有其他人听到他的惊叹。
“是啊,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救主。”“医生”的注意力还在跳动的面板数值上,但还是对他的惊叹做出了反应。
“...愚蠢。”现在,“队长”为主动接下这个组织的任务感到了些微的后悔,唯一的好消息是,从“医生”的回答里,他知道这个小子绝不会是间谍了。
“无论您怎么想,鲍勃,我们都得承认陈大壮可能是破局的关键。”“医生”似乎是看到数据一切正常,放松了些。
“只是可能是。还有,任务途中我们只用代号相称。”他对“医生”的不专业感到恼火。
“医生”倒是不再跟平时那样坚持:“好吧,我道歉,‘队长’。”
很明显,能让大壮苏醒给了他很大的鼓舞。
“该道歉的不是你,是他。”队长颇为不屑地斜视着大壮,看着他那张毫无特色的亚洲人的脸,他开始感到愤怒升温。
不是他的错,鲍勃,不是他的错。你要专注于任务。他努力劝说自己,他还要在这里看着这个面壁者混蛋花一个小时慢慢解冻,然后扛着像尸体一样的他离开,所以“队长”必须收起心中的情绪,
现在是任务中,队长,你不是鲍勃,你是“队长”。他开始深呼吸调整思绪。
可这时“医生”却不知好歹地插话进来,像是刻意挑动他的怒意:“我知道你们‘游击队’对面壁者制度不满,但是希望您能对我们目前的共同目标有一个准确的判断。”
“我分得清任务的优先度,小子,别教训我。”“队长”强忍怒火,还在保持着克制。
“我不是这个意思,‘队长’,我只是...我刚刚突然发现了我们的目标其实很有,希望?或者说,天哪我不知道怎么说...”
是啊,你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密码锁密码,现在却不知道怎么教训我了,谢谢你。“队长”叹口气,不准备跟这个有些神神叨叨的后辈辩论。
这之后的解冻操作是自动进行,完成之后“医生”会对大壮进行快速苏醒前的“解冻排异”药物注射:按照正常解冻流程,冬眠苏醒者应该在专门的恒温室和医疗设备帮助下自主苏醒,这个过程因人而异,在4小时到1时不等。
所以他们的计划里就必须使用三年前才投入应用的快速解冻剂:一种帮助人体快速复苏并阻止由此带来的细胞损伤(现在俗称“解冻排异”)的注射式药物。
这也是冒险将“医生”带来的原因,没有这一步,这个任务如果只交给他和老搭档“水手”,那么进度和安全性都会高很多。
不过幸好有这个年轻人跟着,不然很可能他们今天会止步在第二扇门之前。
这个小子到底怎么搞到密码的?他们在一起模拟时,他可没参与背密码的环节。“队长”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那个正在变得温暖的混球。
对混球大壮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他们这些天真“共存派”的共识,“队长”对之嗤之以鼻,但现在有个共同的敌人横在面前,这种程度的合作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队长又归于沉默,听着系统嗡鸣,生命逐渐回到大壮身体。
但“医生”从下来这一层开始状态就有点迷离,硬要说起来,在他输密码时就这样了。“水手”那边没警告危险,现在还一切正常,他可以稍微放一些思维去思考为什么。
然后一个离谱的念头闪进“队长”脑子:他是在智子指导下得到密码的。
那么他的表现就合理了。但智子帮助“医生”拯救面壁者?这本身就不合理了。
他无声笑笑,摒去脑子里的怪念头。然后他想到那句“谢谢”。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狗日的,不会是真的吧?
他发现自己也陷入了和“医生”同样的状态:他想要用语言去询问和证明这个猜想,但因为智子的存在他不敢开口。
那么他也就理解了“医生”为什么一直魂不守舍,他也需要找人倾诉他的激动,但他不能倾诉。
现在,等待解冻的时间难熬了。
“你今年多大了,‘医生’?”在焦躁中踱步一段时间后,“队长”还是开口了,他必须说些什么去掩盖那个猜测带来的焦躁。
“医生”很乐于听见有人和他搭话:“25岁,下个月二十六。”
“比我儿子大一岁。”“队长”点点头,然后试图用眼神询问一些事。
“您的儿子?我第一次听您说起,鲍...‘队长’。”“医生”的眼里也在想要表达什么,但“队长”不确定。
“我不太想提,因为当年‘联合国骚乱’时他...总之,他再也没能站起来,他妈妈也带着他和抚养权一起离开了。”“队长”尽量心平气和地讲述这段故事,试图用眼神确认“医生”眼里的猜想。
“医生”没想到会听到这段故事,说:“噢,所以您才对大壮先生这么...”他看向大壮,然后止住了话头,奔向冬眠舱七号。
“队长”跟着望过去,即使他不是专业人士,也看出那发着刺眼红光的操作台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