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鼻浸入海水的那一刻,许诗霜感到了强烈的失重感。她拼命地蹬着双腿挣扎,可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入。
深海的冰冷与刺骨在刹那间让她感到了死亡的距离,是如此接近。
她曾以为濒死的一刻自己会想很多。可就像前世坠机忽然失去意识一样,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望着头顶的蓝色漩涡。
她的身体在下沉,不断地下沉。
就在许诗霜以为自己要葬身海底成为一具尸骨后,一双大手突然从身后托住了她。
他从身后抱住她,拖着她往上吃力地游动。
许诗霜此时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因为极度缺氧,她的脑袋嗡嗡的,转动速度缓慢。
直到他在海中吻住她的唇,渡进阵阵氧气,她才倏地瞪大眼睛,然后在蔚蓝深海中看见了陆星剑的脸。
他依旧那样英俊,轮廓深刻清晰,眼眸深不见底,只是神情透露着些微焦急。
有那么一瞬间,许诗霜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他微凉湿润的嘴唇贴上来,将氧气冲入她的肺腑,她真的重新感受到了生命。
原来她还活着。
他们在海里接吻,手拉着手想要向上摆脱重力。她的身体颤抖,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一点点焕发生机。
冲出海面的那一刻,许诗霜宛如濒死的鱼大口吸着喘气。他从后面抱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旋即挥动手臂飞快游向船只。
“你抱紧我。”他道。
许诗霜缓过来,为了不给他拖后腿,便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
这种方法确实有效,陆星剑的游动速度肉眼可见快上了不少。
船上的人也看到了他们,赶紧指挥驾驶船的军官朝这边开过来。
“开快点!再快点。”
等船过来把两人拖上岸,许诗霜已经筋疲力竭到一根脚趾头都无法动弹。陆星剑倒还有力气,估计是怕她又被海浪卷进大海里,把她死死揽到怀里。
许诗霜都要被勒得喘不起来,连忙道:“你,你轻点。”
陆星剑表情严肃:“不行,万一你再掉下去怎么办?”
许诗霜就不敢说什么了。她现在也怕得要死。要不是有陆星剑救她上来,后果不敢想象。
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在,大家都不敢离船沿边太近,纷纷坐到中央来抱团取暖,同时两手紧紧抓住边上的固定物。
李仪仁再次催促负责开船的军官。
杨巴看着许诗霜,一脸心有余悸:“许军医,你刚才吓死我了。”
许诗霜苦笑了两下,道:“我也被快吓死了。”
不是吓死,而是她真的差点要死了。
“谢谢你,陆星剑。”她抓着他结实的手臂,吸了吸鼻子,不自觉带上了点哭腔。
陆星剑低头看她,安抚行地拍着她的背肩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
他这句话仿佛有魔力。话音刚落,天空的雨也渐渐变小。许诗霜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心想,陆星剑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他们也终于靠近了军舰。视野中出现熟悉的圆圆小黑点后,一名年轻军官兴奋地叫了出来:“我们快到了!!”
“等等。”陆星剑皱起眉,发下命令道:“先别靠近。”
许诗霜半撑起身体一看,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天空中怎么隐约像有烟花……不,炮火的痕迹?
不过她以前没见过,不敢肯定。
除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那艘军舰,另一个方向也出现了一艘庞然大物。
“这,这是打仗了吗?”杨巴脸色苍白,嘴唇上下哆嗦。
船上每个军官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不知是谁翻出了两架望远镜,陆星剑和李仪仁拿着望向远处,神情严峻。
“是打起来了,两边在远程炮战。”陆星剑低声道。
其他身经百战的特种军官早就习惯了,很快收拾好作战状态,从腰间拿出枪支握在手里。
难怪,无线电一直收不到讯号。
船上也一直没派人来找他们。
一切都有了答案。
杨巴直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我,我还以为不会打仗……”他擦了把额上的汗。
许诗霜:“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杨巴扭头一看她还是那么地淡然,心中是真的佩服。同时也觉得她一个姑娘都不害怕,自己也没必要太慌张。这样自我安慰一番狗就好受多了。
可能刚从生死中走一遭出来的缘故,许诗霜心已经麻木了。既然打仗,就肯定会有士兵受伤,她让自己打起精神,以更好地面对接下来的战役。
此刻她的神经确实也强烈跳动起来。
陆星剑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冰凉的温度,嘱咐了一句:“等下紧跟在我身边,上了船就去医务室,千万不要出来甲板上。”
“嗯。”许诗霜沉重地点了点头。
她也只敢待在他身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只是战况比他们想象中要艰难。船只好不容易,大家抱着绳索艰难想爬上船时,他们似乎就被敌船盯上了。
一个巨大的炮弹再次发射过来——
许诗霜转头看到它裹着猎猎海风袭来的那一幕,呼吸一窒。她想要闪身躲避,可人的力量怎么又能敌得过物理发射。
在这电光火石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蹲下身抱紧自己。
而覆盖在她身上,抱住她,用皮肉身体给她当保护层的人,却是陆星剑。
没人能懂许诗霜那一刻的心情。
她惊慌失措,心脏急促跳动。她骂他是傻瓜,想要推开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眼前只看到黄光一闪,耳朵轰鸣,震耳欲聋,接着,一切都失去了意识。
在战争面前,人的力量是那样渺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弥漫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乌云混杂,就连纯净蔚蓝的大海都被沾染上了灰黑血色的污渍……
赤色的火焰顺着船尾烧了起来,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这是一个宛如地狱,却比阿鼻地狱更恐怖的场景。哭嚎,烟雾,遮天蔽日,惨不忍睹。
……
许诗霜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
和杨巴一样,她只受了轻伤。她转醒后有军官夸她幸运,可只有许诗霜自己知道,她这不是运气。
而是因为有他的保护。
“陆星剑,陆营长呢?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许诗霜一醒来就双目通红地抓着边上人问。
那名军官愣了愣,才道:“许军医,你先冷静一点。”
“快点告诉我!他是我男人我冷静不了!”她大吼了一句。
可能是她突然的发疯吓到了对方,那名军官马上就带她去医务室隔壁房间看望陆星剑。
进去之前,他告诉她:
“许军医,希望您可以做好心理准备。这次炮战,因为靠近甲板,没有遮蔽物,陆营长是所有士兵中受伤最严重的。”
许诗霜没有丝毫犹豫,想也不想就拧开门把冲进了房间。
等看到躺在床上,遍体鳞伤的陆星剑,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星剑,你醒醒。”她走到床边,试图握着他的手唤醒他。
可这时,从前他温热滚烫的手掌,却变得冰凉。
许诗霜心情直线坠入谷底。
年轻军官在旁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许军医看起来跟陆营长很恩爱。
他本以为许军医会看着奄奄一息的陆营长号啕大哭,或是发疯,没想到她急促深呼吸了几下,竟很快恢复平静。
“杨巴在哪里?”她问。
年轻军官回过神,忙道:“杨同志也刚醒没多久,在医务室那边休息……”
许诗霜过去一看,杨巴受伤并不严重,只是胳膊处有几处擦伤。但比起外伤,他受到的精神打击显然更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志恍惚。
“许军医呜呜呜呜……”他一看到许诗霜就仿佛看到了主心骨,想哭:“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听说这次炮仗受伤的士兵有很多。”
看到她额头上的血,又紧张道:“许军医,你也受伤了,要不要休息处理一下?”
“不许哭,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船上就我们两名军医,马上起来跟我去做手术。”许诗霜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再叫两个受过急救训练的军官过来给我们帮忙,拿上药箱用品。”
杨巴看着她,这一瞬间莫名感觉许军医身上仿佛也被感染了陆营长那般雷厉风行的气质。
让人下意识地想听从。
“咱们是先给谁手术啊?”杨巴问。
许诗霜:“最严重的那位。”
许诗霜赶紧地整备好人员和手术工具,就冲进去给陆星剑进行手术。
看到是陆营长,杨巴都傻眼了。
怎么最厉害的陆营长成了整船最严重的伤患?
许诗霜顾不得多说,就一连串吩咐他准备好手术材料。
她的外科水平有限,可杨巴的实操更差,还是她亲自来操刀比较安全。
军官说目前战斗已经结束,军舰正在全速返航,预计要三到四天才能抵达环泗岛。
陆星剑的伤太严重了。刻不容缓,需要紧急处理。
可能是心情起伏太剧烈,一开始许诗霜拿起手术刀时还有点颤抖。她不断地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做心理准备,这才再次拿起工具。
杨巴大概也看出了她情绪不佳,一直在很上道地给她帮忙,期间安慰她几句。
“陆营长肯定吉人自有天象,他会恢复好的。”
这一场手术持续了三四个小时。
许诗霜和杨巴在两名军官的辅助下进行了紧急处理。因为陆星剑的皮肤存在大面积烧伤,内脏也被击伤了,她拿出自己从药箱里兑换的药给他喷上,服用,希望效果能更好。
陆星剑还在昏迷中。
最后从房间里走出来,许诗霜腿肚子都在打颤,只有扶着墙壁才不至于倒下。再摸了摸军服,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杨巴情况比她稍微好点。但说实话也好不到哪儿去。手术结束后,他才拿消毒药水和纱布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许军医,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杨巴看向她道,“你把你自己的伤也处理一下,然后我们再去给下一名士兵治疗。”
“嗯。”许诗霜点了点头,勉强站起身。
这时两人达成了一样的默契。
不管如何,他们是军医。在危机时刻,他们就应该挺身而出。
现在早就过了饭点。
但食堂炊事班特地为他们和伤患做了饭菜,都是一些比较清淡的,比如粥之类,没有海鲜。因为海鲜是发物,有可能会导致伤口更加刺激严重。
许诗霜吃着饭,还有些走神。
杨巴问:“陆营长现在这情况怎么样?他应该好多了吧。”
许诗霜摇头,放下筷子道:“我刚才只是给他进行了外伤处理。他内伤也很严重,需要尽快送去更大的医院进行治疗。”
这么严重的伤,她治不了。
在生死危机前,许诗霜深深地感到无力,和愧疚。
“没关系,上面已经拍了电报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杨巴安慰道。
“希望吧。”她叹了口气,重新舀起一口饭塞入嘴里。
其实许诗霜根本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像味同嚼蜡。但为了接下来的手术,她还是逼迫自己填饱肚子。
之后这种天昏地暗的治疗持续了一天半。
许诗霜和杨巴就像陀螺一样不停地给受伤士兵们看病治病,一刻都不敢休息。
因为一旦他们休息,失去的可能就是一条生命。
等回到岛上,许诗霜也不敢休息。
她没回陆星剑家,也没去看哥哥嫂子,而是直奔野战医院,看诸位经验丰富老道的军医商量如何给陆星剑治疗对策。
“他受伤太严重了,我们这儿治不了。”孙丹心摇头道。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
就算勉强捡回一条命,陆营长肯定也要因伤退役了。
“真的没有别的机会了吗?”许诗霜哀求道。
王国维道:“两天之内送到省城,不,京市解放军医院或许还有救。”
许诗霜一颗心骤然下沉。
从最近的县城火车站坐车到京市都要七天六夜,两天内抵达,怎么可能办到?!
除非有飞机……
但这个年代,飞机可以说是最奢侈的交通工具。普通人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