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好冷。
我后背一阵阴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太姥姥开口说话,却又不似她的声音:“瞿芙棠,我知道你不甘心,知道你有心愿没有达成,所以不愿意离开。”
随着香头一缕青烟飘动,我看到了瞿老太太,这一次,她换上了新衣服,就站在太姥姥对面。
瞿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不甘心。”
太姥姥说:“你一生要强,独自一人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又帮扶着他们结婚生子,照看孙子辈,一腔爱意,属实不易。”
太姥姥话音还没落,瞿老太太就开始流泪。
瞿老太太不到三十岁就没了丈夫,三个孩子嗷嗷待哺,婆家叔伯兄弟又如狼似虎盯着她家刚分的几亩地,两处宅基地,而娘家逼着她丢下孙家的孩子改嫁,她宁死不从。
一个寡妇,在三四十年前,养大三个孩子多不容易,想想就能知道。
太姥姥继续说:“可是,你该明白,母强则子弱,你这三个孩子都养的性格懦弱没有主见,虽然你的心愿没达成,可是三个孩子对你却敬爱有加,拳拳爱意,着实也怨不得他们。”
瞿老太太厉声说:“我三番五次嘱咐他们,他们就是不听,我,我,我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太姥姥叹了一口气:“瞿芙棠啊,瞿芙棠,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活着的时候那么多委屈都咽下了,怎么临了临了和自己的子女较上劲了。你想啊,他们心中有愧,日后定然生活难安,那么,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啊!”
瞿老太太嘴角抽搐了一下,顿时不再说话。
太姥姥继续说:“还有,你心里想的那件事就别为难孩子了,就是偷偷下葬,再挖出来曝尸,与你不好,与孩子更是不好,以后逢年过节,孩子们会给您烧纸送钱,别人有的,你都有。”
瞿老太太不想火葬,情有可原。
有几个人愿意自己死后,肉身被一把火烧掉呢,特别是这一两年才开始强制要求火葬。
太姥姥停顿了许久,又说:“我念你不易,亲自过来送你过去,阴阳两隔,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瞿老太太还是没说话。
太姥姥说:“你托这孩子带的话,她带到了,你也别为难她,以后,有能力时,帮帮她。”
我明白太姥姥话里的意思。
阴间的事,我没办法,很多人都没办法,可是瞿老太太已经去世了,那她就有办法了啊。
太姥姥说:“去吧,你看,你孙子都长大了,你也该放手了,我淑蕙给你一句话,只要我在,保你三个子女家宅平安。”
瞿老太太朝着太姥姥拜了拜。
香的烟头也向着太姥姥弯了弯。
瞿老太太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香头又“啪”了一声,断了。
太姥姥颓然跌坐在地上,似乎全身力气被抽干。
我走过去伸手去扶她。
太姥姥没有拒绝,就着我的胳膊起来了,随便把放在地上的香碗收了起来,把烟斗也收起来放在了衣服口袋里
“好孩子,你打开门,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我点了点头。
打开门,众人走了进来,看到瞿老太太已经闭上了眼睛,面容安详。
“妈……”
“姥姥……”
“老嫂子……”
众人哭声一片。
太姥姥出来了,她走到护士站旁的长椅上坐着,就是一个神情疲惫的普通老太太。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觉得坐在她身边,心很静。
她嘴唇有些泛白,轻声问我:“好孩子,你愿意跟着我生活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太姥姥拍了拍我的手说:“好孩子,你回去后,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其他的你都不用管。”
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姥姥带着杨浩南一起出来了。
“苏老师,麻烦你把三轮车开上,带着浩南和珠珠回去,我去医院外面叫一辆车把婶子送回去。”
太姥姥说:“不用,我身子骨好的很,就跟你们一起坐三轮车回去吧。”
姥姥问:“能行吗?那路被拉货车压的坑坑洼洼的,颠簸的很。”
太姥姥说:“你们行,我就行。”
就这样,两位老人,两个小孩,坐着三轮车一路颠簸回家。
路上,太姥姥对姥姥说:“把你孙女交给我吧,我能护住她。”
姥姥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一点儿也不惊讶。
她说:“行,我明天收拾她的东西,给您送过去。”
太姥姥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杨浩南说:“田珠珠,你答应搬到太奶奶家住了?”
我点了点头。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那我以后再见你就不方便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
太奶奶家那口放在院子里的棺材,挺瘆人的,他大概率是不太敢再去的。
回到家,天已经快蒙蒙亮啦。
苏老师说可以睡到自然醒,睡好啦,才有精神锻炼。
我困的要死,以为自己会沉沉入睡
其实,真不是。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天已经亮了,鸡鸭鹅都已经在院子里觅食了。
我便起床,穿好运动服,穿上球鞋,去跑步。
刚开始还有些疲惫,跑到后面,速度提了上来,反而越跑越快,越跑越轻松。
和太姥姥住在一起,是不是,我中午不用再每天带着假发和帽子。
再也不用伪装自己了呢。
我跑到河边,四周寂静无声,高大的庄稼把视线也都遮拦了,对着清澈的河水,我缓缓摘下帽子,摘下假发。
河水里,我看到自己头上有几个大块斑秃,斑秃的地方,头皮裸露,十分醒目。
斑秃的面积更大了,头发完全盖不住啦。
这就是鬼剃头。
它给我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