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读结束，班里的人死了大半，全都趴在桌子上，没趴的都是顶着睡意抄作业的，当然也有极少数像叶明辉那样的变态在认真写东西。
沈意就是变态中的一员，最近的竞赛试题做得她又兴奋又头大。
“啊啊啊！不好啦！”未闻其人但闻其声，不是梁浩就是周旭，再加上伴随的猴叫，那就一定是“猴子”周旭了。
沈意抬头，是周旭。
我真厉害！
梁浩抬起头，周身带着没睡醒的躁意，“猴子又猴叫什么？如果没p事，你浩爷现在就把你办了。”
猴子喘了两口气，气息不稳道：“黄蓉和靖姐在主任办公室……”
沈意蹙眉：刘辉什么时候又多了个黄蓉的绰号？
“为什么？”，宋晴也从卷子上移开注意力。
猴子扯着嘴角：“主任说他们早恋。”
三中的教导主任抓早恋是出了名的，一但抓到检讨加记过加叫家长加停课一周，罚起来狠得不行。
他专门在学校周围到处转，一经发现超级严肃处理，梁浩他们曾经一度怀疑主任年少时是不是在高中受了初恋的伤。
同学们很形象地给他取了个绰号——阎王。
梁浩呆滞了片刻，“黄蓉和靖大侠没谈恋爱对吧？”
“废话！”，猴子瞪了梁浩一眼，差点儿动手，“我俩谈了他们都没谈，主要是阎王爷不好搞。”
沈意：……神了，黄蓉绰号是这么来的。
宋斯轻“啧”了一声，敲了敲沈意的椅子，“我们作为班长去解释一下？”
沈意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懒散惯的宋斯会去管这种事。
她放下翘着的椅腿，点了点头，“好。”
看到沈意和宋斯站起来之后，猴子大腿一拍，“对啊！班长去作证可信度就高了，而且还是保送又参加竞赛的主儿。”
猴子和梁浩顿时抱拳，“壮士一路走好。”
“就会贫”，沈意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陆文轻轻叹了口气，“这事我估摸得搞大，我们也可以准备措辞去办公室演讲了。”
“为什么？”，宋晴回首，下一秒她对上陆文有些淡的目光，“你……？”
陆文虚空指了指宋斯的位置，眼神里的意味不明。
刚出教室门，沈意和宋斯就和口水哥打了个照面，两人颔首：“老师好。”
“好”，口水哥点了点头，有些急地将两人领走，步子很快，沈意甚至要迈着小跑的步子。
口水哥边走边说：“刘辉和黄靖意的事你们得去帮帮忙。”
走到主任办公室，沈意抬步就要进去，被口水哥一把拉住了，“等等你们先坦白跟我讲，他们有吗？”
沈意那声“没有”在脱口而出之前被宋斯摁了下来，宋斯的声音没有起伏，“老师如果有这么办？”
宋斯站在沈意的前面，他的身影几乎将沈意遮了个完全。
口水哥叹了口气，“总得先熬过主任那关，后续的思想工作我才能做好。”
“没有。”，宋斯当机立断道后一展笑颜，重复了一遍，“我保证，起码现在没有。”
“你这孩子试探我呢？”
“就问问。”
一进去，黄靖意顶着煞白的脸坐在椅子上，状态很不好，旁边的主任怒声呵斥着刘辉，好似根本没留意到旁边黄靖意的情况。
沈意没顾及别的，连忙蹲在黄靖意前面，低声关切：“靖意还好吗？我带你去医务室。”
“不用”，黄靖意摇了摇头，“就是生理期，这次来得格外猛，不然我一个人就能搞定阎王了。”
口水哥拍了拍宋斯的肩，朝主任和声和气道：“主任，你看我们班长来了，你要不听他说说。”
刘辉气得不行，沈意看到他眼尾都被气红了。
“主任，刘辉和黄靖意没有早恋。”宋斯斩钉截铁道。
口水哥马上附和：“是吧，我们班长都这么说了，刘辉虽然平时混了点，但他是个好学生，还有靖意她一个小女娃平时乖乖的怎么会早恋呢。”
“没有？”，阎王声音的锐利不减，“那他们周五那天走那么近干嘛？交流同学情吗！”
“周五晚上那么黑，监控是拍不清楚的，而且刘辉他们也解释了，是一起去医务室，黄靖意身体不舒服得要紧，他这才上前扶的。”
口水哥继续解释，一大段话没带停，估计是真的急了。
“学生的紧急情况学校要理解对不对？你刚才不信我，怕我包庇学生，我又马上去教室找了两个班长过来，事态紧急，我自己倒没什么但我总不会拖我的学生下水，主任啊，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主任蹙着眉头，转头去问半蹲在地上的沈意，用手虚指了一下刚刚说话的陆文和口水哥，“他们说的是真的不？”
沈意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不满：“嗯，没骗你。”，谁稀得骗你。
“那行，没谈恋爱就好，但检讨书还是要写的。”，阎王回到座位上坐下，喝了口茶，“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见几人拖拉，“还不快点儿，没看到靖意的脸白成什么样吗？快点，赶忙去医务室！”
口水哥拉着几人抬步就走，宋斯没动杵在那盯着阎王，阎王留意到了宋斯的视线，抬头：“还有什么事？”
“没错为什么要写检讨？”
话音未落，口水哥直接拉了一把宋斯，要他不要这个时候犟。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没错为什么要写检讨。”，说着阎王站了起来，挥了挥手让除宋斯以外的人走。
口水哥无奈，他急主要也是看着黄靖意面色不好怕她身体扛不住，沈意站那也不动，没办法他就先拉着刘辉和黄靖意走了。
啧。
阎王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意，阎王和沈浊远是朋友，他认得沈意，“沈意，你还站那干嘛？”
沈意扯了下嘴角，“因为我也好奇问题的答案。”
阎王点点头，暗嘲道，这就是尖子生的求知精神。
“来，我告诉你们为什么。第一，身体不舒服找同学一起去校医室没问题，但我们校规明令到不允许晚上男女结伴同行，尤其是在黑漆漆的校园内，找个女同学去校医室不可以吗？第二，你以为我只看了那天晚上的监控吗？我把你们班教室和走廊的监控都看了遍，他们两个动作行为举止亲密，没有半点边界，你们说没早恋，暧昧不是恋吗！没明确地点名谈恋爱了就不是恋吗！”
“我看你们老师苦口婆心上下跑的样子，又看你们俩为他们做保，我才松了口，给你们老师个面子，给那俩一个机会，真要查起来，今天下午他们的家长就过来了！”
“这里是学校！你们父母交着整个白云市高中最贵的学费把你们送来这儿是要你们好好读书的！不是来培养什么根深蒂固的同学情谊的！不是让你们来着寻找心动的另一半的！你们是个学生都知道感情是在日常相处中一点点培养的，我现在不掐断他们的苗头，你说！在一起了，真的有感情了，怎么办！！”
“嗯？还是你说，怎么办？到那时候，家校强硬分手会难过，会影响成绩，家校不理不睬，稍微吵个架闹个矛盾再吃个醋，也影响成绩，来！你们告诉我，那会儿怎么办？怎么办！！”
……
阎王的话说完了，但整个办公室都还回荡着的余音。
沈意被阎王这段气势磅礴的发言吓得愣在原地，她头一回面对一个气场全开的教导主任。
“我况且认为老师你的出发点是正确的。”，宋斯依旧挺着腰板，直勾勾地看着阎王。
那一刻沈意觉得宋斯仿佛一个手里握刀面对比这个身躯庞大无数倍的恶龙的屠龙骑士。
“但我不能苟同。首先，校规里的各种明令禁止男女同学怎么怎么样，这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我认为这是不合理的，明明这些行为明明是正常且合乎情理，我的同学我的朋友身体不适要去医务室，我的脑海里应该闪过的是校规还是我该送她去医务室。”
宋斯讲话时的语调不徐不慢，他在才阐明一个事实而不是在驳斥。
“其次，男女之间也可以有纯友谊，相处时心中也可以毫无任何出格的思想，我认为老师你在看监控发现他们接触频繁且举止亲密时，你应该先去仔细问一下情况，而不是断章取义地认为他们已经早恋了，已经谈恋爱，以惩罚的形式去劝阻他们的行为。”
“您教了那么多年书了，你也知道这个年龄段的我们都有逆反心理，你越是这样越是禁止，反而我们越是反着来，越是要做给你看，我觉得这样的争端毫无意义，我觉得你应该去听听我们的声音才能对症下药，而不是以你一个人的理解和判断去胡乱诊断。”
“我希望……”，宋斯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神色黯淡了许多。
“我希望老师你可以多听听我们的意见。不要因为我们是学生就觉得我们的想法不值得听……”
“身为老师你难道就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好好的吗？”
听完后，阎王不怒反笑，那个笑激得沈意心头一颤，“好，今天下午你们班的班会课就定这个主题，我会过去旁听，检讨最终写不写下午之后再定夺。”
阎王的话音落地，宋斯还是一动不动地杵那会儿，默了片刻他道：“……这样就行了？”
宋斯的声音似有似无又带着满满的不确定，主任的办公室不大，里面就三个人，宋斯的声音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沈意和阎王的耳朵里。
阎王被宋斯有些傻愣愣的模样逗乐，笑了两下，“不然呢？我不是独裁，也不是法西斯，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的教导主任。”
“现在，你们是学生，我是老师，但我不是一天就当成老师的，你们也不会一直都是学生。”
“走吧，去去去，去上课，你们也别仗着有点小聪明就不听课。”
沈意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回首朝阎王笑了笑，“主任，我第一次觉得我爸爸对你的评价特别写实。”
“浊远那小子评价我什么？”
“他说……”，沈意顿了顿，示意宋斯先出去，随后她语速极快道：“你是个两面鬼！面虽丑但心善！”，说完，沈意马上关门就跑了。
“嘿！回来！”
“现在的孩子……真是的。”
走在走廊上，宋斯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沈意拉着宋斯的手腕往天台走，“走！意姐带你去吹风。”
这个学期快过得差不多了，刚开学疯长的枝丫已经变成了泛黄的枯叶，春去秋来，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刚刚阎王吼起来的时候吓我一跳，不过阎王还算是个称职的阎王。”，见宋斯还没反应，沈意歪着头问：“还没缓过来吗？”
一阵秋风吹起宋斯额前乌黑的细碎，宋斯偏过脸，少年流畅的线条从眉眼延伸到脖颈，耳边能听到树叶哗哗得落下，有一种莫名的落寞。
“其实我初中也遇到过这种事。”
沈意听后一愣。
怪不得他刚才很反常，如果正常按他的性子，有那个时间跟阎王争，他自己说不定都去把那两封检讨写了。
“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沈意低声问。
宋斯轻点头，“情况很像，没早恋但被怀疑早恋，我那会儿也去作证了，只是……”
他原本不会管这事，但那男的跟他有点交情，他不去他怕那男的嘴笨吃了哑巴亏，但结果是他去了也无丝毫用处。
沈意顺着说：“老师没信？”
“是校长没信，那会儿班主任也不是口水哥，班主任压根儿就没管，完全依着校长”，说着宋斯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那个校长特别认学生人品，那会儿因为老三的事老被他处理，所以我说的话他不信我可以理解。”
“但找其他人来说他也不信，反正就毫不讲理地依着他自己，上午才出的事，中午就把家长叫来学校，我看到那个男生的妈妈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那男生一耳光。”
“最后……”，宋斯停顿了一下，感觉有些说不下去，沈意看到他的喉结颤了颤，她大概猜到结果应该很不好。
“女生转学了，那男生……跳楼自杀了。”
“什么？”宋斯的话轻飘飘地落下在沈意心里掀起铺天盖地的波涛。
沈意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姿态。
宋斯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我刚刚发愣的时候就在想，如果遇到的是口水哥和阎王就好了。”
那个男生跳楼的时候，宋斯正坐在教室里发呆。
他那会儿心中还生着火，中午放学他妈妈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前给了男生一耳光，那一巴掌的声音在宋斯的脑海里翻来覆去。
他耐不住躁意，暗骂了句傻*玩意儿，教室里突然安静，宋斯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扫了眼题目宋斯就得出了答案，老师的赞许让他短暂地忘却了烦躁，那片刻他闻到了窗外飘来的芒果花的花香。
下一秒，一阵响亮的闷哼声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声吸引了班里所有人的注意。
宋斯的位置就在后门口，他脚步一跨就站在了走廊上，他向下眺望，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男生……
……
“他说不定能跟我们一样大。”
可惜没有如果，那个男孩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4岁那个芒果花香席卷初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