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意几人按照计划来叶明辉家一起吃晚饭，主厨是叶明辉，宋晴和梁浩就在旁边打打下手。
一顿饭，六个人吃，少说也要做一两小时，此刻宋斯和沈意就成了闲人在阳台聊天。
入秋了，才六点半天就黑得差不多了。
周遭的空气很清新，连楼下的路灯都比上次亮了许多，沈意心中暗赞邓叔叔的效率。
“你发现没？”宋斯突然道。
沈意顺着宋斯的视线望，什么都没看到：“发现什么？”
“居民楼环境变好了。”
沈意点头：“发现了。”她习惯性地朝宋斯笑了笑：“早就应该这样了。”
宋斯接着问：“和你有关吗？”
沈意笑着没回答宋斯的问题，他看着她脱离于外界的喧嚣。
楼下偶尔传来一点声响，大抵是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有大声喊小孩回家吃饭的，有走在路上吹牛的，有小孩嬉闹离别的……什么都有。
周围居民楼依旧是曾经那副景象但又好像不是了。
……
很快，饭菜弄好了，大家坐在饭桌上热热闹闹地吃饭。
宋晴问：“杯子呢？我去倒饮料。”
“在电视机柜上面。”说着，梁浩就自己站了起来去拿：“我去拿好了，您就歇歇吧，青奶奶。”
“好。”宋晴笑着将刚刚用夹子夹起的双马尾放下来。
陆文：“小浩子，你对我们老三的家倒是了如指掌。”
“那当然，小爷我可是天天来蹭饭的。”梁浩十分骄傲，边说边倒着饮料。
若他有尾巴，现在肯定已经翘上天了。
叶明辉在旁边笑，没说什么。
饮料倒到沈意时，她摆了摆手：“我和青青买了水果酒，我喝那个就成。”
梁浩一时没反应过来，点头：“成。”
喝水果酒而已。
水果酒而已。
水果……酒！！！！
成？
不成！
一点儿都不成！！！
沈意和宋晴喝醉不省人事的记忆在脑海里剧烈激荡。
宋斯按停了沈意准备开罐的动作，眼疾手快地将水果酒抢了过来。
“干嘛？”沈意不解。
“别喝。”宋斯斩钉截铁。
“为什么？”
宋晴也好奇地看着几兄弟有些裂开的表情。
几人没提起过她们醉酒后发生的事，毕竟太丢人。
看到水果酒，陆文和宋斯的脸就已经开始疼了。
陆文：“年纪轻轻要爱惜身体，喝酒伤身的。”
你们的我不知道，反正很伤我的身。
梁浩：“夭奶奶你是酒鬼吗？”
“是又怎么样。”沈意答。
她心里有些恼，有了反抗心理，“我今儿还就不管了，你们不让我喝我偏要喝。”
“我数到三。”
完了，
死亡倒计时。
宋斯的妈生送死脸变得僵硬，他想不到对策，沈意随时准备将酒抢过来。
宋斯：“……”
突然，宋晴制止了沈意的动作：“算了。”
那一刻，在宋斯眼里宋晴的头顶是带着柔光金圈的。
宋晴：“算了，说不定生理期痛就是酒喝多了。”
沈意：“可我以前没这样。”
“此一时彼一时。”
沈意听了还是不想松口。
直到鲜少开口的叶明辉也说道：“人的身体机能是会随着成长而发生变化的。”
“我也觉得先不要喝。”
环视一周，没人跟自己一个阵营，沈意放弃了，蹙眉抿唇，轻轻“啧”了一声。
除开纳闷的沈意和好心到柔光的宋晴和叶明辉，剩下的三人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在心里已经放起了胜利的鞭炮。
还是两万五千响的。
饭后，刚刚的闲人——沈意和宋斯就被摁去洗碗了。
其余四人就乐滋滋地去沙发那玩儿了。
但是，问题来了。
沈意不会洗。
虽然这样说有点难听，但沈意的确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沈意内心的两个小人开始在斗争。
洗吧，可自己真的不会，说不定会捣乱；不洗吧，让人宋斯一个人干活实在不厚道，又显得自己娇滴滴……
十秒后，沈意决定见机行事，反正她学习能力够强。
“我来冲水。”
沈意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不知道以为她是来打架的。
“额……”，宋斯太阳穴抽了一下，“你在旁边跟我聊聊天就行。”
“啊”了一声后，沈意意思着反抗了下，表示自己不做没有用的花瓶。
宋斯笑了笑，深黑色的眸子反射出泡泡白花花的光。
“花瓶也挺好的，无害且养眼。”
沈意思索片刻，稍微推搡一下就成了，不然这拉锯战怪扭捏的，就像过年红包。
「我不要」
「来嘛来嘛，拿着」
有便宜不占不是她的风格，她微笑道：“好吧，宋先生，沈夭夭陪聊服务正式开启，请问你想聊些什么呢？”
“谈过吗？”
宋斯低着头看着水槽系着围裙洗着碗，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温软软的，扑面而来的人夫既视感，说出的话却实在幼稚，沈意有种滤镜破碎的感觉。
“没，”沈意自信摇头，“毕竟配上我的人实在难找。”
沈意傲得坦然心里一点不虚。
“噢？”宋斯乐了，他正在给碗过第二遍水了，“那你说说你的标准。”
沈意靠在门框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首先，长相得能hold住我。”
沈意清冷脱俗的气质却艳丽精致的长相不是一般白净的长相能hold住的，这一「首先」pass了大半人。
又思索了一会儿，沈意说：“再者，性格好，三观正，不凶我。”
顿了顿，沈意正在为宋斯开通陪聊服务，她觉得有必要再补充一下。
“我不喜欢别人凶我，因为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人凶过我。”
仗着自己的先天优势和沈浊远李清遥捧在手心的疼爱，说实在的，从小到大凶过沈意的人一个手指就能数过来。
哪怕是那种道上混的看见她一个漂漂亮亮还爱笑的小姑娘，讲话也会不自觉得柔几分。
“别人一凶我呢，我就会更凶，这样凶起来没完没了，我更喜欢那种能顾及彼此颜面的。”
说到这，沈意想到了沈浊远和李清遥之间成年人最体面的相处方式。
那种毫无温度的相处方式。
沈意没想到自己竟然脱口而出「喜欢」。
沉默片刻，沈意抬头看了眼宋斯有些慌神，说话的音量不自然地得低下去。
“其实可以凶一凶吵一吵的。”
“反正就是要温柔性格稳定的，这点很重要！”说着沈意的音量拔高，还猛得点点头以示强调。
沈意还没说完，宋斯的碗已经洗完了，他也靠在了门框边，在沈意对面，双手抱胸，吊儿郎当的。
“还有呢？”
“嗯……”，沈意想了一会儿，对上宋斯漆黑的眸子。
“其实前两点可能会因人而发生变化，毕竟我也没有谈过空口无凭，真正最重要的是——”
“我喜欢的和喜欢我的。”
宋斯喃喃道：“这样啊……”
话还没说完，屋外的门突然“砰”一声开了，沙发上闹成一团的人和沈意宋斯都冒出头看向玄关。
一个疲惫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头发是硬朗的寸头，眼睛带着血丝，满脸的胡茬子和虽然不是很高但壮硕的身材，一眼看上去就是社会上的顶级大哥，不是学生能应付的人。
他将外套一脱挂在了衣挂上，露出更加壮硕坚硬的臂膀，那臂膀能一手扭死十个梁浩那样的。
空气中弥漫着开战前尘土的味道。
他站在玄关环视四周，房子很整洁，虽然几人在客厅玩闹但没有把东西整得乱七八糟。
他微皱眉，视线移到了被梁浩护在身后的叶明辉身上，他的嘴角轻扬了一下，有些诡异。
梁浩干咽了口唾沫。
场面一度焦灼，陆文和宋斯的视线稍稍停留在周遭能打的硬物。
众人：“……”
叶明辉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局面。
“爸。”
哦么……
什么？
爸！？
叶明辉不说长得多好看，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书生气质，带着眼镜，平时斯斯文文又很容易害羞，完全看不出来是面前气场全开的“黑帮老大”的儿子。
提起的一口气突然下来，梁浩差点脚一软跪在地板上。
几人愣了几秒，齐齐颔首：“叶叔叔好！”
叶青终于露出了慈爱的笑，却依旧像个不好惹的黑社会老大，身上的气质由内而外，哪怕他笑着也令人发怵。
“我打扰到你们了吧？”拿上刚脱下的外套，“那我先下楼待会儿，你们玩好我再上来。”
大伙儿还没缓过劲儿，陆文和宋斯已经走上前，拉住了叶青准备离开的步伐。
“别了，叔，您难得回来一趟。”陆文说着，就把叶青的外套从他手上又放回了架子上。
宋斯：“一起聊会儿，叔，反正我们也没干什么。”
叶青笑着，摸了摸两小子的头，“成啊，两小伙怪懂事的。”
叶青坐在单人沙发后，招呼着站在旁边的沈意和宋晴过来，示意他们别怕。
叶青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好惹，他平时不爱笑但现在他尽量笑着让自己看起来亲切点。
“沙发很大的，你们过来坐，没事别怕，叔叔这脸是天生的。”
沈意和宋晴像个小鸡仔似地点头。
“叔叔呢，平时在岗位比较忙，工作需求脱不开身，你们平时在学校多照顾着点他。”说着，叶青喝了一口刚刚叶明辉给他倒的水。
“叔，你是做什么的？”梁浩开口问，沈意抬头去看他。
“就一普通公务员。”叶青笑，“干点体力活罢了。”
沈意眼睑动了动，顺着叶青的话：“叔叔，很辛苦吧？”
几人都抬头看向叶青。
“……”
叶青垂眸，表情一瞬间好似有点绷不住，但最后他也只是笑，“还行，就是劳累命。”
场面一度安静，陆文和宋斯两人又扯这些有的没的聊了会儿。
终于，宋晴看着时间说：“那叶叔叔你今天难得回来，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等下回我们再继续聊。”
“好，后面有空叔叔请你们吃饭，来我送送你们。”
很少看见宋斯会朝不太熟的人笑，但今天沈意看到宋斯朝叶青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敬佩又或者是…苦涩？
宋斯从兜里掏出手机，“叔，送就别了，留个联系方式，下次请吃饭你别赖就成。”
“就是”，陆文上前勾住宋斯的脖子也掏出手机，“也让我加一个。”
走在回家路上，梁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俩真不带怵的，你们拉住老三他爸让他别走时，我真害怕他反手给你们两拳。”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陆文面色平和，语气却讥讽。
宋斯补充：“怂蛋。”
“喂！？”
说罢，陆文宋斯笑着碰了碰拳。
梁浩插到宋晴和沈意中间，指着前面两人控告：“奶奶！他们欺负我！”
宋晴朝梁浩撇撇嘴，问：“你们见过老三他爸吗？”
“嗯”，陆文低头看着手机，挽着宋斯的胳膊以免自己摔。
“就匆匆见过一面，很模糊，我刚刚差点就要拿起茶几上的水果盘了。”
“他就一傻帽。”宋斯扭头朝宋晴笑骂道。
陆文蹙眉，扯了一下宋斯的胳膊，宋斯笑意更盛了。
“你没有？”沈意问。
笑容一滞，对着沈意亮晶晶的眼睛，宋斯诚实道：“我准备拿椅子。”
就刚刚那样子，打起来根本不足为奇，他们几个男的还好说，主要是还有两小姑娘呢。
那心慌的啊。
主要是老三他爸长得真得太粗壮了，像难以撼动的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浩的嘲笑声在街道疯狂回荡，宋斯和陆文听了想给他来一拳。
宋晴问：“你呢？没有什么反应吗？”
梁浩：“……”
梁浩：“我腿都快软了，哪有什么反应。”
“…………”
叶明辉刚洗完澡，他还没有从见到叶青的劲儿中缓过来。
比起沈意他们看见他爸外表的害怕，叶明辉对他的父亲是敬畏，是敬而远之。
叶明辉的母亲在叶明辉小时候意外去世了。
一开始叶明辉很黏叶青，睡觉都要跟叶青挤在一块儿，那会儿叶青的工作还没有那么忙，回家的次数还是很频繁的。
他每次回来，叶明辉都会笑嘻嘻地提着拖鞋去迎他。
后来，叶青回家的次数开始慢慢变少，极少地回家睡一晚后隔天就又要离开。
叶明辉也数不清有多少次，睁开眼后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稍微大一点，叶明辉的睡眠变得特别的轻，只要风吹草动他就能醒，但得到只是叶青的冷漠，又或是沉默。
有一次，懂事的他难得耍赖皮堵在门口，那一次他被打了一顿。
真正可以算上不错过叶明辉成长时期任何阶段的是，叶青的同事——余年留，陆文和宋斯曾一度以为余年留就是叶明辉的父亲。
但说来也好笑，工作很忙的叶青让工作忙的余年留来照顾那时还什么都不懂的叶明辉。
结果是，叶明辉身体特别差，骨瘦如柴，时常生病，有一次发烧，他烧迷糊了甚至在医院看到了叶青，他用着沙哑的嗓子努力地喊着爸爸，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糟糕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叶明辉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了为止。
从前他看到叶青回家会高兴，会激动，会兴冲冲地扑到他怀里寻求安全感，现在看见叶青，他会觉得……
啊，原来这个家里不止他一个人的。
叶明辉出了浴室看见坐在客厅的叶青，竟觉得叶青有些落寞，他问：“你要洗澡吗？”
叶青抬眸，上上下下扫了眼叶明辉，叶明辉高了也壮了。
今天看到宋斯他们，叶青突然止不住地想如果他不这么忙，是不是叶明辉也会像他们一样，爱笑，爱闹，爱打诨。
像一个正常的高中生。
像一个热血奔涌的少年。
“聊聊吗？”叶青问。
叶明辉愣了愣点头，他与叶青中间隔了差不多两个人的距离，像一个天然的屏障。
叶青指了指旁边的门框上一个一米三多的划痕，“我记得你以前就那么点儿高，现在都这么大了，都高过我了。”
叶明辉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你……”话题戛然而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高中生活还好吗？”
叶明辉点头。
“高中的同学关系还可以吗？”
叶明辉继续点头。
“……”
“去睡吧。”
叶明辉听后朝房门移步，在进房间之前，他说：“确实挺晚的了。”
他以前怕黑，希望叶青能在。
他以前怕家里空荡荡，希望叶青能回来。
他以前学会做饭，希望叶青能夸夸他。
他以前学会去理解叶青的职业，学会懂事，希望叶青能多看他两眼。
现在他怕的东西少了，会的更多了，就不再需要叶青了。
既然以前没有，现在他也不稀罕了。
有些东西空缺了就是空缺了，晚了就是晚了，没得填补的。
你可以有很多理由，你也可以为自己解释，但同时你也要承认遗憾和伤害是弥补不了，无法逆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