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夭夭。”
走在路上,沈意乖巧安静地简直不像她,活像个活了的漂亮娃娃。宋斯喊了她一声后她才堪堪有了些许反应。
沈意歪头,抬起好看的眉眼去看宋斯,问:“怎么了?”
宋斯走在落后于沈意半步的身侧,锋利三分凶的五官丝丝温和,他含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沈意不说话,深深地盯着宋斯看,视线扫过他的微勾的薄唇和勾人的泪痣,最后停在他泛着微光的浓眉黑眸上。
宋斯眉眼舒展,微微俯下身,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继续问:“怎么?”
沈意开口:“我以为还不够乖。”
她出口的声音极为冷淡,好似是学起了宋斯平时没有表情时的讲话风格。
“不会。”说着,宋斯脸上的笑意更盛了,眼底的眸光一闪一闪的。
沈意见他这个样子,恨铁不成钢,眉头锁起斜眼剜他,说:“那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
思索片刻,宋斯眉梢微挑觉得不能和酒鬼讲道理:“我有吗。”
“你有,”沈意停下了前进的步子,斩钉截铁道:“你明明都知道。”
宋斯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回看沈意,继续说好似把这当成一场逗弄的游戏。
“知道什么?”
“老三的事情,你,全部都知道。”一针见血,沈意没给宋斯半点回神插话的间隙。
“还有,”
“我姑姑的男朋友就是你的舅舅的事你也知道。我姑姑的事,你舅舅也全部知道,你也知道。”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也不告诉我。”
话说完,街道上寂静无声除了飘荡在空气里颤抖的呼吸声,宋斯呆在原地感受到了水珠落到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万丈波涛。
他站在黑夜里,昏暗在深邃的眼睛里晕染开来,方才闪着的微光荡然无存。
半晌,宋斯艰难开口,说道:“我不想引起你们不必要的消极情绪。”
“……”
“你一直都喜欢这样吗?”沈意按着眼角,泛着泪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应该再说句不好意思。”
“然后,”顿了下,沈意吐了口浊气后继续说道:“再鞠个躬开始赔礼啊。”
沈意的确喝多了,甚至比之前打宋斯巴掌那次还要不省人事。不然方才那些反讽的话,清醒的沈意哪怕打碎牙吞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半个字。
宋斯喉间发颤,说不出一个标点符号。
偶有夜风吹过,穿过两人之间的间隙。沈意发酸的眼眶已经舒缓下来,她刹那间黯然的目光停在那不动声色地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就像之前城中村沈意直白的“玩不到一路”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沈意发昏的脑袋短暂清醒过后开始抽痛,她不想再跟个没脑的一样站在原地啥都不干只等对方开口了。
“算了,”她收回自己的视线,嗓音变回了最开始的冷淡,“回家吧。”
沈意偶尔会被沈浊远或李清遥带去参加一些饭局和酒局,目光所及的大人们要么打官腔要么阿谀奉承,全都各怀心思逢场作戏。
沈浊远跟她说过,这是人情世故,可以不喜欢,可以不作为,甚至可以不融入,但不可以不知道,不可以不会,不可以仿佛泥菩萨却还想过长江。
李清遥也跟她说过,人活数十载最看重的不过是一个体面,就像每天出门前的梳妆打扮穿衣戴帽。
哪怕是至亲都不可以撕破脸皮把自己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暴露出来,因为所有人都需要体面。
阿衍,如果你想要这个体面,我给你,如果你也喜欢玩着人情世故,我什么都不干就是了。
在沈意准备抬步离开时,宋斯衍狼狈地抓过了沈意的手,手心之间传递的温度让人不禁一颤。
“我不知道怎么说。”宋斯低沉的嗓音在空荡荡的街道响起,沈意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沈夭夭,我不会这些。”
沈意抬起头,错愣地对上宋斯暗沉的目光,片刻后她道:“我教过你的。”
“阿衍,你忘记了吗?”
——阿衍,你想那么多压根没用,你什么都憋着会让大家都不高兴的。夭夭教你,夭夭示范给你看。
“没有忘,”一个呼吸之后,宋斯终于开始从喉间慢慢地抖出话,“老三的事是余叔叫我不要往外说的。”
“姑姑那件事,因为那是你的姑姑,所以我……”
沈意语气微沉:“所以什么?”
她道:“正因为她是我的姑姑,你在知道你舅舅在调查我姑姑后,你就更应该告诉我。”
气氛又陷入了对峙之中,沈意此刻也是晕头转向,在酒精和夜晚的麻痹之下,她迫切地想要看清眼前的宋斯。
等了好半晌,宋斯终于动唇,唇齿分开时,他狼狈地埋低下头,矮他大半个脑袋的沈意甚至看到了他头顶的发旋。
“我不敢。”
吐出的三个字敲响了尘封在无声空气里的老态龙钟,它长鸣不止,咚—咚—,震碎人的全部感官。
沈意发昏的脑袋,拼凑起了宋斯断断续续的话——因为那是你姑姑,所以我不敢。
她狠狠咬了一口腮帮子的肉,酸涩的痛感让她清醒,收缩扩张的的瞳目恢复如初,她双手托起宋斯的脑袋逼他看她。
少女的声音极其强硬。
“不,准,不,敢。”
“阿衍,小时候很多事情,有些我忘了,有些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宋斯看着她,大脑和表情同时空白。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还记得。你说,你觉得沈夭夭很好,如果初恋是第一个除开父母以外喜欢的人,那么那个人是我。”
“……”
宋斯猝地睁大双眼,黑不见底的瞳孔骤缩,长久以来在深处安然放置绷着的神经一瞬间断了。
她,知道。
她,还记得。
沈意很少会有这么霸道冷硬的时候,总挂着微笑的脸上当笑意淡下去时,扑面的清冷感和略带攻击性的五官就会格外清明了。
她看着他,逼他不能再悄悄退后,锋利的眉眼和一点惊鸿的泪痣深深地映入眼底。
她知道,她知道他的害怕源自什么。
因为——她也曾害怕过。
对峙的氛围,悄无声息地,散了。
把沈意送进小区之后,宋斯懒散地靠着保安室旁边的墙,轻松惬意地玩弄着从路边随手扯下的叶子。
耳畔不时回荡起沈意最后说的话,一字一响清晰透亮地钻入他的耳膜。
“阿衍,我知道。所以不准,不敢。”
忽然,一个另类的声音和耳畔回音来了个直面冲锋,两个声音直面冲撞齐齐震碎,宋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向声源方向。
“哟呵,刚刚不还高兴着吗?见到我就开始摆脸了?”
陆文吊儿郎当地直面走来,迎上宋斯直直打量他的目光。
他上前用力地拍了一下宋斯的肩膀,皮肤和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格外透亮,他道:“被大爷我迷晕眼了?”
“是的呢,”宋斯浅浅弯起唇角,说:“被毫无伪装的大爷迷晕眼了。”
“……”陆文表情凝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当然并不是他平时神采飞扬俊逸朗朗的神态,而是少见的混杂着邪气和痞浪的散漫。
他轻浮地勾唇,“走吧。”
“?”宋斯刚垂下的眼皮又抬起。
“都迷晕了,还不跟爷去开个房。春宵难得呢,阿衍哥哥。”
陆文清透吊起尾音的嗓音别有韵味,他双手环在身前,半斜着的身躯倚在墙边,周遭的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板,挂在唇角的邪笑格外刺眼。
宋斯回看他,丝丝微光从安保室的窗缝门缝透出来散在他立体的五官,锋利的面部线条被笑意柔和,整个人都晕染在微光之下。
两人的眼底都在黑夜泛着细闪,少年人的气息在四周弥漫。
这片刻如画般如诗般的场景,没有一个观众,却如此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走吧,”宋斯率先直起身板,随意几步跨到陆文身边揽过他的肩,“今晚夜色正好。”
陆文一踉跄:“……你别犯病。”
“我们去看陆辞哥。”
啪嗒,陆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斯已经做好在无人的大街上跟陆文大干一场的准备了,出乎意料,陆文点了头,抓了抓头发后,沉声说:“叫上锦年。”
电话的嘟嘟声响得格外久,在打了第三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后,陆文没了耐心。
“我艹他大爷的,死了?”
其实不能怪夏锦年不接电话,谁家在工作日凌晨两点半还不睡觉的,身为学生的他们更应该在这个时候步入深眠。
宋斯仰头喝完了手里的罐装啤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我打吧。”
陆文啧声,无语地说:“他爷的电话都不接,会接你——”
话未落,手机里响起了一个充满倦意睡意的嗓音打断了陆文接下去的话。
宋斯扬眉,故意摁了免提,戏谑地赏了陆爷一眼。
陆文:“……”
夏锦年挠着头,意识还没回笼,手机搭在脸上,有气无力道:“咋啦?”
陆文:“夏锦年你死了。”
“那死吧,”夏锦年把脸埋在枕头,闷闷地答:“死人要挂电话了。”
宋斯磁性含笑的声音传来,“别睡了。”
“……”夏锦年准备摁挂断键的手指还在空中,闻言无力地放在床上,“干嘛。”
“去看陆辞哥。”
“去啊去啊。”夏锦年无语,想当场去世。
大半夜的,你俩精力旺盛你俩去就好啦,我又没有因为你们去三中抛下我去附中生气,又没有因为你们经常搞俩人行动抛下我而发脾气,又没有因为你们认识了一大堆我不认识的朋友而难过……现在拉着我参与你们的行动已经晚了。
你们要去看陆辞哥,你们,自己,去……
“!!!”
乒乒乓乓,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陆文斜眼盯着手机,不知道的以为他跟手机有仇。
视线往上挪,宋斯脸上挂着的笑容可掬。
陆文嫌弃了一声,很快,夏锦年夹杂着震惊恐惧疑惑甚至略带疯狂的声音响起。
他颤颤巍巍的嗓音传来,“阿衍,你…还好吗?”
“你……要回帝都了?或者,你要出国了?”
宋斯:“……”
笑容转移到陆文的脸上,但没笑两秒他就笑不起来了。
“陆文…还,活着吗?”
陆文:“……”
我笑你ma。
夏锦年在自己的房间里幽幽站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吞了口唾沫之后,颤巍地说:“阿弥陀佛。”
宋斯:“……”
陆文:“……”
“玉皇大帝啊,太上老君啊,急急如律令,宋斯宋斯快回来,呃……宋斯衍宋斯衍快回来。”
宋斯:“…………”
陆文乐了,冲着电话喊了声:“麻利点,给爷穿好裤子夹好尾巴赶过来。”
夏锦年一顿,继续道:“太上老君快显灵,太上老君快显灵,陆文陆文快回来,陆文陆文快回来。”
陆文:“…………”
“我你大爷的,夏锦年,你想死吗?”
这声痛骂落地后,这个世界终于活了。夏锦年舒坦地呼出一口气,仰头卸力就要往床上倒重回梦乡。
陆文喝道:“你他么赶紧给爷过来!”
夏锦年:“。”
……在劫难逃了。
“可以不来吗?”
宋斯:“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