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山野老闻得动静赶来,远远看见诸人乱打一气冲出祠堂,跳着脚连叫:“完了完了完了,一边是外甥女,一边是侄女,中间还夹着半个老婆,可怎么是好!”
詹碧云一口气奔出不知多远,伤口流血不止,再气急攻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幸亏是在林中,没有旁人。稍一会,她醒过来,见有个池塘,就过去清洗一下血污。对着一池碧清还透着鹅黄底色的秋水,詹碧云伤心地哭起来。
哭了一阵又止住,突然自己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要伤心?谭笑做了什么跟自己有关系吗?他古道热肠,自己遇到危难出手相助,这是江湖侠义,应该感激他啊,怎么会突然生出怨恨?虽然渐渐对他有了好感,他也多次说笑,但那是平时油嘴滑舌的笑话罢了,哪能当真,也就因为他的江湖习性,对他感激的同时还有几分讨厌,理智上一直排斥他。可当他有危险,会不由自主奋不顾身去替他抵挡,这也许一种回报,是一种道义,可今天看到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竟会激起如此悲愤伤心,难道其实心底真的爱上他了?
她呆呆地出神,湘山野老叫着“外甥女!外甥女!”朝她跑过来,一直到她身后她也没反应。
“外甥女,你怎样了?”湘山野老慌张地问。
詹碧云回过神来:“还好,伤不深。”
“快跟我回去,我给你上点药。”
“没事的。我……”又不说下去了。
“我知道,你是伤在心里了。”湘山野老嗔怪道,“不让你们去,你们又偏要去,你看,这就是我害怕的结果。”
詹碧云心中一颤,似乎明白了几分,但还是接受不了事实。过去对澹台敏的感情维持了很久,甚至到婚约已定明知无望的情况下依然怀恋,那是少女对未来的憧憬,带有许多盲目和幻想的成分;甚至各自有危难也不能互相救援,更像感情上没有说出来、连对方都没有签字的“合同”。可与谭笑相处这短短十几天,却是惊心动魄,生死与共,从深闺走上江湖,对人生和人性的认识经过了脱胎换骨的转变,几乎每个片刻都留下深深的印记。她对着池水,似乎想要照出自己心里包藏的真实东西。
湘山野老扶起她:“走吧。”
湘山野老给詹碧云上了金疮药,又让她服用些理血理气的汤药,不消多时,詹碧云就行动自如了。
“外甥女,不要太生气了,可千万别学你姨妈做傻事,当初她怎么惩罚我我都接受,她却做了我最不能接受的事。”湘山野老劝解着。
詹碧云努力平下心气道:“我没生气啊,姨夫。这和你当初不一样。谭笑帮了我很大忙,我只有感激他,怎么会生气呢?我关心他,因为他帮我办事;他做别的什么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再说,他本来就是江湖浪子,我能希望他做圣人?”
“别嘴硬,我是过来人,看得明明白白,你在骗自己,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詹碧云摇了摇头,道:“现在说这些都无所谓,我想,他在岛上应该没有危险了。”
“什么意思?”
“那个‘神女’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龙君,这里除了你,不会再有武功比她高的人了。”
“为什么?”
“钟铃子自己的武功也就和我差不多,不过是用药控制她,现在已经不能控制了,谭笑和龙君联手,世上还有几人是他们的对手?”
湘山野老一边暗赞她聪明,一边着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可以放心走了。谭笑很快就能帮我拿到我要的东西,他也一定兑现承诺送到我手上,然后,他回到这里成为蛟龙帮的支柱,甚至新的龙君。这才是属于他的江湖。”
“不对,你说得不对!”湘山野老跺着脚道。但是,他说不出理由。因为实在没有理由。
谭笑是信守承诺的。谭笑也是勇于担当的。而以性格论,他属于江湖,真正的江湖。每次发生争辩,不就因为詹碧云不能忍受他的江湖气,而谭笑不能忍受她闺阁小姐的冷傲吗?
龙君就是龙君,做事决不含糊。她叫琼田月精清洗一下脸上被涂上的化装物,拉起还在发愣的谭笑:“走,上龙廷!”
以最快的速度处置叛乱,安定人心,是最紧迫的事情。钟铃子一定懂得这个道理,她不会回去了。假龙君还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一切。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洞庭庙的龙廷。
他们没有从正门进去。
这时正是午后,除了守门的,其他人都在休息。渔民在捕捞时很费体力,但闲暇时却能抓住时间补充精力,便养成了不下湖便休息为主的习惯。
假龙君不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正抱着个女子在行周公之礼。
“畜生!给我滚出来!”猛地一声暴喝,假龙君抬头一看,龙君正一脸冰霜站在床前。假龙君吓得从床上滚下,跪在龙君脚下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是能说会道吗?当初骗我的时候花言巧语,一进龙门就寻花问柳,我怕丢人不敢张扬,百般容忍,你却丧心病狂,勾结外人毒害我!”龙君边厉声斥责,又流出泪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都快五年的夫妻了,你就为我管束你反过来对我下手,你还算人吗?”
龙君朝琼田月精道:“把他捆上,堵上嘴,先塞到床下。把那女人也绑了,等处理完毕再放她。”
谭笑见她处事果决,恩怨分明,颇是赞赏。
龙君这才堂堂正正走上大厅,有人看到高喊:“龙君回来啦!龙君回来啦!”
很快有人聚集到堂上。
龙君朝众人拱手:“我因事外出耽搁多时,对不住帮中弟兄了,这下向大伙赔罪。传我的话,请各水寨首领明日一早到龙廷议事。”
一群人围着她问长问短,龙君道:“一言难尽,等我先把要紧事办完再和大家说。”当下安排妥当,想到还没用餐,就吩咐下去。
可谭笑哪有心思,一心就想着拿到宵明的发簪去找詹碧云。可龙君离开这么久,帮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要她全部撇下只办自己的事,未免不近人情了。就对龙君说:“我先去找一找受伤的朋友,等你忙完还要麻烦你帮我取到东西。”
龙君道:“跟我说什么麻烦,你放心。你快去快回。”
谭笑一路寻找,到池塘边看到有血迹,停下脚步。一定是詹碧云。他看看血迹早已凝固,心疼地摘下带血的草叶藏进怀里,又四下张望,周围一片空旷,随即自嘲道:“傻子,她还会在这里等你么?”朝水中一看,清澈见底,一片嫩绿色。
还能找得回她吗?谭笑恍恍惚惚,波纹中仿佛荡漾出詹碧云凄楚的面容。
世间的情呀,你揉搓着多少痴心的梦;世间的意呀,你碾碎了多少苦涩的心。这池塘后来就叫做鉴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