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己的眼睛,用余生的光明,为自己一母同胞的至亲,换来了短暂的安全。
此刻却还能淡然地述着前因后果,再庆幸地道一句,还好她没事。
饶是沉稳如祁念笑,也过了很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端正了神色,立刻抱拳躬身。
“颜兄受苦。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祁某做的,某必当仁不让,唯命是听。”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莫名其妙的。这两人不过才刚结识,便已能相互交底,甚至同力协契。
只因为,他们都惦念着同一个人的安危,有她作为联结的纽带——那是他们皆奉为至宝、能为之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
“……确有不情之请,恐要劳烦祁兄了,”颜书礼微一抿唇,心情似乎有些沉重,“还望祁兄莫介怀,务必答应我几件事。”
“颜兄但说无妨。”祁念笑没有犹豫。
只见对方沉吟,绪色万千,道:“第一件,请勿将我是谁透露给旁人……包括舍妹。书礼已是敌人狩猎的目标,便只让我做那众矢之的,不要将她牵连进来了。”
祁念笑一怔。
他格外能理解颜书礼此刻的心情。
因怕殃及,所以宁愿断了关联。
因想保护,故而违心地不敢相认。
他何尝不是如此?
却听颜书礼又说:“第二件,往后你我联手抗敌,一旦情形危急,我方劣势,你我之间不得不有人要做出牺牲……我希望,那个人是我。而你的责任,便是好好活着,守护她安平无虞,莫教她掉一滴眼泪——能做到吗?”
祁念笑霎时怛然。
“为何?你是她血浓于水的兄长,你若出事,我怎和她交代?”
“那便不需要让她知晓我的存在,”颜书礼淡淡一笑,“这是最坏的情况,我只是希望你心中有数。”
“颜兄,独这件事,恕我不能允诺,”他严肃地道,“你是她仅存的亲人,我不可能让你送死。她需要你。”
颜书礼兀自沉默了良久。
“还有第三件——”
他忽然手扶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让祁念笑与他平视。
“过来。”他幽幽开口,缓慢地朝他招了招手。
祁念笑一愣,不知他此举为何,但还是走了上前。
才刚在对方面前站定。
电光火石间,便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力道大得直令他耳鸣。
祁念笑猝不及防,脸颊猛地歪向一边,嘴里溢出血沫,五指的红痕也很快浮现了出来。
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被扇得有点发懵,僵硬地动了动麻木的颊侧肌肉。
“啪——”
又一巴掌狠狠甩来。
祁念笑垂着眼眸,缓缓抬手,摸上自己肿起的侧脸。
“混,帐!”颜书礼冷冷咒骂道,“你这该遄死的禽兽杂碎!将她害成了什么样?!我就问你,我好端端的妹妹交到你手里怎就差点血崩而亡!你个没种的懦夫——”
祁念笑垂首默立,任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肩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对不起她,”他目光微凝,颤声道:“颜兄骂的在理……但请相信我,如若能护她周全,我便是赔上我这条贱命,哪怕是为她死上千百回都在所不辞。伤她至深……实非我所愿,我亦煎熬备至。”
他爱她,能为了她去死。
可终是他将祸端带给了她。
颜书礼冷嗤一声,继续道:“第三件事,待肃清奸党,颜家灭门之祸得以平反昭雪……回过头来,你伤害她的这笔账,我要跟你好好算个清楚。”
“是,悉听尊便。”
听见他态度诚恳,颜书礼倒也没继续宣泄怒火。
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
“我也有遗憾的事,”他落寞地苦笑,“我有时候也在怪自己,两年前在烟柳楼,为什么没认出来她。为什么我那时要喝那么多酒,以致醉意昏沉,现在竟都回想不起她的样貌……”
彼时,他不识对面竟是自己十几年未见的血亲。
彼时,他甚至没有好好看清她,什么也没记住。
直到不久前截获了敌人的消息,他来不及悄悄去看她一眼,只连忙赶去灭口,结果失去了眼睛。
他再无法看见了。
也再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