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耀眼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身上。
明明没有风,祁寒却忽觉颊侧发丝被什么轻轻拂过。
她倏然怔忡,下意识向身旁看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
刑场上,刽子手的刀破空落下,骨肉断裂,鲜血迸溅。人群齐齐惊呼,吵嚷得像煮沸了的一锅粥。
原本瞪着通红的眼,眨也不眨,多么想认真地,铭心刻骨地,记住这大仇得报的一幕。
可那一瞬间,祁寒还是不受控地蹙眉,紧闭双眸。
面庞失了血色。
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忽然,一只手从后伸来,覆上她冰冷的指尖。
那人沉默着,将他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那么温柔,那么坚定,没有一丝轻佻,不含半分杂念。他似是在用这种无言地方式给予她安慰,支撑,抑或是最简单的陪伴。
祁寒怔忪,眼底噙着泪,缓缓转过头。
见到来者是谁,意外地,没有从他掌心抽离出自己的手。
与此同时,逐世也在回望她。
满目温煦平和,正长身玉立在她身后,恰为她遮挡住了炎炎烈日。
他虽已乔装过了,脸上粘着假髯,乍一看委实难辨身份,足以完美地隐匿于人群中。
可那双剑眉下的桃花眸,依然灿若繁星——那是唯独属于他的标识,是她遑论见过无数次、都会为之心头一颤的眼眸。
但她直到现在,却都还在莫名地抵触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愫。
没来由的恐慌,也没来由地心酸。
从来无解,除了回避。
……
“总算让恶人得到了应得的报应,该暂松一口气才是,为何瞧着你……似是不大开心?”
河堤绿荫下,逐世与祁寒并肩走着。
他刻意放缓着步伐,每每开口说话时,总是略微向她那边侧着身子。
“这还只是个开始,”祁寒心间涌上深深疲惫,“往后,还有更长,更艰难的路要走……再不会如眼下这般轻松容易了……”
她顿了顿,自嘲地垂眸扯唇。
“而且,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啊……你也知道,王太医获死罪,仅仅是因为他在皇城投了夹竹桃——不是因为他曾经陷害我父亲、害我一家被诛九族——颜家蒙覆的不白之冤,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得以洗刷了。”
……
对簿公堂的当日。
御史大夫、太师玉昔帖木儿,突然不请自来。
那人对成王附言低语了许多。
祁寒原本胜券在握,但瞧着他们窃窃私语,再瞧见成王脸色的变化,内心忽然生萦起不安。
果真,成王拟定判词后,一拍惊堂木。
“今查证,太医院使王魏,谋杀怯薛之罪属实,投毒之罪属实,性质恶劣,其罪当诛,斩立决。”
成王故作威严,当即命犯人签字画押,然后令手下将其移交诏狱。
只字未提旧时的冤案。
“殿下——”祁寒简直不敢相信,成王竟如此草率地结案了?“请殿下明鉴!十五年前颜太医的冤案,请您为之平反——”
“什么十五年前?”玉昔帖木儿冷笑一声,厉色道:“颜某之罪,是圣汗定的,不会出错——你在质疑天子圣谕?”
“可人证就在这里啊!”祁寒吼得撕心裂肺,指着格鋆大声说:“人证就在这里!他已承认是他撒谎!颜太医没有窃取马钱子,没有给太子投毒,颜太医无罪!”
“寒姑娘,”成王低声道,微皱起眉,朝她使了个眼色,“少安毋躁。”
他不清楚原委,也不理解祁寒为什么执拗如此。她为何一定要在王太医的罪状里加上颜敬翊之案?在成王看来,反正王太医的结局只有一死——因何罪而死,有那么重要吗?
堂下,祁寒咬牙,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刻,好不容易能为颜家正名,明明就差临门一脚,她再也无法忍气吞声。
“请殿下为颜家平反!”祁寒如鲠在喉,坚持道:“殿下向来方正不阿,今日当着外头成百上千的百姓,若仍顾忌强权而泯灭正义,恐辜民心,不孚众望——”
“祁氏女,休得僭越!”玉昔帖木儿高声怒道。“你再寻衅滋事,便一并问罪!”
祁寒怒极反笑。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扯着王太医的枷锁便道:“难道太子遇害案,也要不了了之了?太子之死,颜太医沉冤莫白,非王魏一人所为!有个手握重权、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在庇护着他!难道这些都要不了了之了?”
说着,祁寒低头,冲王太医冷冷道:“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幕后主使是谁!只要你指正真凶——”
对方却极为不屑,“我指正了,能免除死罪?”
祁寒霍然僵在原地,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太医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说:“昔日栽赃颜太医,是我一人所为……至于太子之事,不存在任何阴谋。”
他不会招供出国师。
因为他很清楚,现在赴死,只需死他一人。
但若激怒了国师。
全家在劫难逃。
“你不说,那我说了,”祁寒顾不得任何,红着眼,扬声便道:“残害太子之人是国——”
“住口!”玉昔帖木儿怒声打断了她,“既无任何证据,便该谨言慎行!祁氏女,你为何执着在颜太医的案子上?他是大逆不道的罪臣,你却这般大肆维护,甚至不惜大闹公堂——莫非你与他沾亲带故?莫非你也意图谋逆?!”
祁寒顿然定在了原地。
沉闷,煎熬,无措。
泪水只能积蓄在眼底,不敢流出。
众目睽睽之下,她艰难地喘气,孤零零地站在那,沉默不语,独木难支。
也就在这时,打扮成仆从模样的逐世向她走来。
他托住她的手肘,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种绝望得窒息的痛苦时分。
他一直在陪着她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