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敬翊听着王太医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望着他似是在忏悔的眼泪,没有多大的反应,只疲惫地扭过头,回望身侧。
他的夫人就坐在不远处,同样衣着褴褛,背倚斑驳的土墙,微垂的目光空茫寡淡,同他一样落魄而心灰意冷。
她的膝上,仰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尽管此时已气息奄奄、行将就木,却仍能看出来,那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自小便有些美人胚子在身上。
少年的后脑枕着颜夫人的膝盖,身下是脏乱的草席,眼瞅着已陷入昏迷多时。他痛苦地蜷缩身体,脸颊又红又烫,眼也紧闭着,双唇发白,额前全是豆大的冷汗,浑身都在哆哆嗦嗦地打着寒战。
“书礼他……怎么了?”王太医也注意到了重病的少年,举着油灯往前探了探,“可是高热不退?”
一直沉默的颜夫人倏然开了口:“总归后天便要下黄泉了……与其关切吾儿是否病入膏肓,王太医不如问问自己,我们书礼做错了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如何沦为了死囚犯?”
此言一出,死牢内,无数双眼睛都抬了起来,鬼魅般,直勾勾盯着门外的王太医。
幽森,可怖,黑洞洞的,却在暗夜里翻着诡异的亮。
分明没有一个人说话,王太医却觉得周遭凉飕飕的,仿佛一阵阴风刮过。
冷意透骨。
他手一僵,默默退回了原位,眼神变得飘忽而躲闪。
“颜太医,真不是我存心要害你,”王太医的声音变了,不再像方才那么没底气,讳莫如深道,“只怪你不懂得变通,不识时务。国师势力独大,太子一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连圣汗都对他猜忌不休,偏信国师——颜太医,我知你为人刚正,不吐不茹,不想掺和朝廷里那些勾心斗角——可我们身为太医,便是天子的耳目心腹。有时候,我们的抉择,不只是替我们自己抉择。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背后之人交战的牺牲品罢了。”
颜敬翊向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冷淡道:“身为医者,我的职责是医病治人,我只管用心配药、开方子,用心施针。哪像你,大染缸污浊,你自甘堕落,渐融甚欢——可还记得自己的本职为何?初心为何?”
王太医跟没听到似的,继续神神叨叨:“国师让你从药库里拿马钱子,你拒绝了,让你给太子下毒,你也拒绝了。想想看啊,不管你答应与否,太子的结局都是中毒身亡——你当初还不如应承了国师,就替他办事得了——反正太子左右都要死!与其死撑着不肯低头,被国师扣上这个罪名,最后落得个诛九族,你还不如替国师下手,攀附上关系,那样他还会捞你一把——”
颜敬翊蓦地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大笑。
笑声凄厉疯癫,在监牢里回荡。
“做人,有做人的底线,”他剧烈地咳嗽着,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恪守住底线的意义,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懂呢?”
“王魏,我始终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等我做了鬼,不去投胎,定盘桓于世间,等着真相大白的那天,”
“我不会等着看你的笑话——你两面三刀、欺师灭祖,早成了天大的笑话,”
“你,迟早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