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念笑怔忡的凝望下,祁寒缓缓走了过来,走到石桌前、更靠近成王的那边。
“落子无悔,”她还攥着帕子,就这样隔帕按住了成王想要挪棋的手,“人生也是。既做了什么决定,做了什么事,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反悔也没用。”
祁念笑目光空寡,心口犹如被猛禽狠狠一揪,生疼。
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隐约带着什么尖锐的芒刺,不知是在提点谁呢。
成王眼眸亮了,“可还有破招之术?”
他翻转手心,想抓住她,却被躲了开。
“还是从前那句话,敌人不露破绽,那就逼他露出破绽,”祁寒望着池塘,来回踱步,“当今朝堂局势,可笼统地分为这些党派——”
祁寒扫开棋子,留了片空余在棋盘上,又探手蘸了蘸祁念笑杯中的茶水。
“以国师为代表的谋权派,对元廷各大权利虎视眈眈,其中尤以国师狼子野心。国师一党羽翼丰厚,将手伸向了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屡屡摄政,暗中架空皇权,”
她以食指在棋盘上简要地画着关系网。
“此外,昔日的太子太师,如今的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也在为自己谋利益。他虽未明着站队,却也不与国师为伍。他似乎打算押宝押在成王您身上,估计是等着您继位,他便可以继续身居高位,甚至排挤掉国师——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她再次蘸了水,画出一条分支。
“还有御史台的崔中丞,他对权力的追求也绝不少于前两位。我听闻他最近将女儿嫁给了蒙元贵族,几乎相当于卖女求荣,”
“安西王阿难答,也是个大隐患。论资排辈,他和成王晋王一样,也是圣汗之孙,且掌握着唐兀地区的全部土地、钱粮、兵马,也曾多次争抢元廷的军功、战利品。此人权涉军政,野心勃勃,迟早要反。眼下也就是顾忌着圣汗的威严,不敢擅动罢了——若轮到下一任帝王即位呢?”
安西王不会永远甘心守在大西北。
说不定他会蠢蠢欲动,加入晋王和成王的争储交锋中。
“第二类党派,中立派,也可称之为保皇派,论其核心诉求,乃是治世安稳、保卫天子。譬如开国大元帅伯颜,”祁寒在方才的图画旁又圈了个圆圈,下拉一条竖线,“身为开国元勋,跟随天子征战数十年,此人对圣汗忠心耿耿,眼里也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显然与谋权派势不两立。但这样的老臣毕竟太少了,又与乌烟瘴气的官场风气格格不入,除却往昔彪炳的战功,无所依靠,自然也失去了和国师抗衡的筹码,称不上国师认为的强劲对手。”
她顿了顿,似是有一刹那的神游。
“还有……第三类,自保派,”祁寒干巴巴道,“就像我长兄这般,没想过追名逐利,没有过大的野心,只盼着消灾躲祸,不得已而苦苦攀登。”
祁念笑攥紧袖袍,愣愣地望着她的瞳仁,双唇翕动,甚至忘了成王就坐在他对面。
她却一眼也没看他。
哪怕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晃动。
“然后呢,”成王兴奋地道,“你是想让我动用起哪些人?”
祁寒捻起一枚黑棋,落在了第二次画下的圆圈里。
“伯颜,”她一字一顿,“据我所知,在晋王驻扎漠北前,伯颜大元帅以及其子赫楚,原本在当地更有威望,曾招降几名叛王,也屡败海都叛军。但后来晋王代之统领漠北,而彼时,伯颜与其子遭受国师党诬陷、险些获罪,最后被解除了军职,”
祁念笑皱眉。
她从哪儿得知的这些?
“适逢敌人率军来犯,伯颜元帅不惜诱敌深入,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杀敌的几率,但漠北的亲王、将领们知道他马上就要离职,没一个人服从他的调令,更无人来增援。最后那场战役惜败,伯颜也差点丧命。”祁寒继续说道。
“晋王在此事中,并不能摘清责任。当时,他完全可以利用自身地位来威慑下头的人,敦促他们听命伯颜,完全可以让其避免遇险。但晋王或许也存了私心,故意不配合那场诱敌战,因为伯颜的战绩太耀眼了,让他忌惮。如果没了伯颜,整个漠北就都只能对晋王惟命是从。晋王需要在漠北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就不会想看到——自己如何都战胜不了的敌人,被伯颜轻轻松松战胜了。”
祁寒抱起胳膊,缓缓说道。
“成王殿下,你猜,伯颜身经百战,会猜不到晋王暗中耍的小手段?”
“你是说,伯颜或许会对晋王心寒,往后再拥立储君时,便有可能将心头那杆秤偏向本王?”成王一拍棋盘,喜不自胜道。“所以我该趁此机会,拉拢伯颜到我麾下?”
祁寒不置可否。
“但殿下不能再心急了,慢慢来,”她轻笑,“祁寒不才,自然可以随时为殿下献上计策,您且稍安勿躁,瞧好了便是。”
成王感到没来由的放心,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对面,祁念笑却莫名觉得心慌。他不知道祁寒想要做什么。他从前在她清澈的眸底,从来瞧不出一丝阴谋算计——她从不屑于阴谋算计。
只见祁寒轻掐着指尖,忽然平静地说:“希望殿下想娶我作正妃的想法,还能作数。我愿意留在殿下身边。作为交换,请殿下助我重回太医院任职。”
“不行——”祁念笑猛地拍桌而起,颤抖着,低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