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北风猎猎。
祁府蔹院。
“所以……您好不容易得圣汗召见,便专门向皇帝请旨……请他赐婚给成王和寒姑娘?”枫芒张大了嘴,无比惊愕道:“一句都没提官复原职之事,唯独叩求皇帝请旨赐婚?您真的……决定好了?”
祁念笑坐在桌前,手里攥着发旧的香囊。
原来,皇帝此番亲政后,有意借着“淇川郡治水有功”的名头,给祁念笑找寻个台阶下,毕竟帝王想要驱虎吞狼,想要制衡庙堂,是不可能放着任何一方势力独大的,譬如国师,譬如晋王。
枢密院的兵权,不能掌握在图谋不轨的国师手中,也不能掌握在雄踞一方的亲王手中——二者任选其一,都是对皇位的威胁。
三足鼎立,才是最稳定的局面。
皇帝此次召见祁念笑,本意是想用治水的功劳抵消掉他身上的罪责。
但在大明殿内,祁念笑却并未给出帝王想听到的请求。
“是我与成王提前商议好的,”他没看枫芒,只僵硬地攥紧手中物什,“他打了保票,说会娶她作正妻。”
元汉不能通婚,这是严苛的律令,尤其是亲王娶妻,更是只能从贵族世家里挑选。可成王却格外头铁,坚称非此女不娶,属实让人惊掉下巴。
祁念笑问过成王,若选择与世家权贵联姻,便能广得支持,他的争储之路会更加顺遂,但若选择祁寒,则是打了元族贵族的脸面,对他往后的夺位,极为不利。
成王却说,他根本不想再受权贵摆布,他受够了被人当傀儡利用的感觉,他不想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沦为权谋的牺牲品。仅此一次,他想自己替自己做决定,不管代价是什么。
成王说,祁卿,你也会被世间难得的美好所吸引,我也是。我与你的心境,是一样的。
成王说,祁卿,你知道我向来是个唯利是图的怂货,但这一次,就这一次,我想抛开所谓的“利”,不求“获利”,只想做一件……不必为了所谓利益而顺从命运的……大事。
“她若嫁给成王,国师便不能轻易拿她怎样了,”祁念笑低声说着,嗓音沉闷,压抑着一缕深深埋藏的痛,“她有了成王正妃的身份,不仅地位养尊处优,衣食亦无忧,安全更得保障。这是眼前最好的……保护她的方式。”
“可这并非寒姑娘所愿啊……”枫芒弱弱地反驳道,“再者说,那成王一看就非真心喜欢寒姑娘,此举看似冲动,实则算盘珠子拨得可响了,无非是因为她脑瓜子灵光,曾为他出谋划策罢?这哪儿是娶妻,他分明就是想找个,完全服从他、隶属于他、完全能为他掌控的‘军师’罢?”
“还是你的手下看得通透。”
门畔,一道女声蓦地响起。
祁念笑猝不及防。方才思绪混乱,竟导致他和枫芒都没发现此人的到来。
他紧锁着眉头,难掩惊讶与提防之心:“霁宁公主?”
霁宁今日没穿她喜欢的红裙,仅一身极简的墨色骑装,外头还披了件暗色斗篷。不知为何,她不再像往日那般嬉皮笑脸。
而是变得有些冷漠。
好似被谁夺去了纯善的灵魂。
“殿下造访寒舍,怎不命人通报一声?”
祁念笑淡淡抬眸,客套道。
清冷的眸光却在审度她的细微末节。
“有要事与你相商,不便让太多人知晓,”
霁宁径自在正对门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你不该请旨。这是把祁寒往火坑里推。她和成王一起,根本没有幸福安乐可言,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也绝非她的良配,”
说着说着,霁宁不由得嗤笑道。
“不是很爱她吗?难道你所谓的爱,就是不顾她的意愿,逼迫她嫁给一个不合适的人,美其名曰,为了她好,为了她安?”
“国师的手段,殿下不曾耳闻?他为了报复我,能做出多么可怕的事,能对我身边人做出什么丧天良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言下之意,你贵为公主,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我这次来,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方式。”霁宁望着他,语调忽变得有些发颤,“还有一个方法,既能保护你祁府,又不至于逼迫祁寒嫁得荒唐。”
“什么方法?”祁念笑闻言,撑着桌案,上身微微前倾。
只见霁宁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神微闪。
鼓起勇气对他道:“你娶我,祁家便有了皇亲国戚的身份,不是吗?”
祁念笑脸色发青,满眼写着抵触与抗拒。
却没有阻止公主继续往下说。
“我可以去求皇爷爷为你我赐婚,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话音极其不稳。
“若圣汗同意了,为着天家颜面,也定不会让我嫁给庶人——说不准会恢复你先前的官职地位——我们元族的驸马,是可以领兵打仗的,没有那么多规矩——如此,还不划算吗?”
“你想要什么。”祁念笑淡漠地开合双唇,“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这句话,直接将此事定性为交易。
以物换物的交易,商人似的交易。
霁宁觉得喉咙酸涩不已。
“你。”她深吸一口气,幽幽道,“我只要你的人。”
“有什么意义。”他语调平静,像是在街边询问瓜果的价钱。
“我知道你的心在她那里,我只要你的人就够了,”霁宁高傲地抬起下巴,“我从十三岁起就想嫁你,执着了这么多年,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看来殿下是为了……了却执念,”祁念笑将手中香囊收入怀中,皮笑肉不笑,道:“但臣以为,殿下的筹码不够与我谈判。”
“你……什么意思?”霁宁有些发愣。
“臣需要的,可不是皇亲国戚的身份,它太轻了,不值一顾。”
这是在变相地拒绝她吗?霁宁苦笑一声,心内悲戚。
却又听见他阴恻恻对她道。
“臣想向殿下求一样东西。待你我顺利成婚,请殿下务必,将那样东西,完整地,给到我手上。”
祁念笑执着瓷杯,淡然抿了口水。
随后,只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我要那块免死金牌,”他幽幽抬眸,“就是秘密存放在太庙里的,只有你成婚时才能拿出来的,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