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在郊外遭遇埋伏,已过去数日。
那天祁念笑及时带了救兵赶到,才不至于让国师得逞。
只是,祁涟受的重伤,实在无力回天。
他的左肺被刀刃贯穿,每一口呼吸都会咳出血来。
心肺衰竭,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祁寒顾不上别的,整日只守在病榻前为祁涟施针喂药,还请了丹溪大夫来府上一同诊治,但都于事无补。
祁涟的身体每况愈下,到最后,高热不断,甚至开始神识模糊,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他有时半昏半醒,会一遍又一遍向祁寒讲述,十几年前颜家遇害当夜,他是如何从她兄长颜书礼的怀中,接过彼时年幼的她,然后逃离到临安避难的故事。
他有时清醒,会拉着祁寒的袖子,严肃地叮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把风影剑同我一起葬下去,埋进坟墓里……”
有时神智不清,他会半睁着眼,流着泪呢喃:“笑笑……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起初祁寒并不知道他口中的“笑笑”乃何许人也,还以为他在唤祁念笑。
可后来,她渐渐发觉,祁涟似乎将她当成了风影。
他在向风影苦苦呼唤,悲伤地忏悔。
“是我错了,我罪无可恕……你能不能回来……求你回来……”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眼前的老人,穷其一生可恨又可悲,可他终究是祁寒的救命恩人,她终究,还是不忍冷眼旁观。
于是,当他再次带着哭腔,哽咽地喃喃:“笑笑……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祁寒轻轻握住了他枯槁如柴的手。
纠结再三,还是咬咬牙,低声启齿:“阿涟……”
老人怔忪地止了抽泣,呆呆地望着她,眼眸浑浊,“是你吗……你终于,来接我了,对吗……”
祁寒眼眶有些发酸。
“嗯,”她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阿涟,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就像尘封了好久、落满灰尘的箱子倏忽被打开,困锁千年的铁链乍然破碎。那一瞬,祁涟好似终于走出了无边无际的困境,走出了经年累月封闭他内心的,那个漫长而严酷的凛冬。
他笑了,向着记忆中的绿衣身影伸出了手。一如很多年前,他们初次相识。她牵着尚为孩童的他,一步一步,走向明媚的朝阳……
……
自那日起,祁涟便陷入了持续的昏迷,再没醒过来。
丹溪诊后也说,人若没了,恐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祁寒心内百感交集,忍着难过开始准备料理后事。
整日待在东厢房,两耳不闻外界发生的任何事。
直到有一天。
突如其来,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们是谁?!”祁寒警惕地望着眼前这群人,看她们装束,似是皇宫中的女官。
这些人却并没有理睬祁寒的质问,上来就控制住了她,任凭怎样挣扎都逃脱不得。
她们将她拉回南苑——此刻的南苑已被布置成诡异的红色,处处布了红绸、贴了大大的囍字——在她看来却没有一点喜庆的氛围,处处阴森中透着可怖。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祁寒拼命地挣扎,已是惊惶绝望。
女官们为她换上一套婚服,强迫她坐在梳妆镜前。
“姑娘还是安分些罢,”为首的女官一口元族口音,瞧她的眼神颇为不屑,“一个汉女,能做成王正妃,那可是天大的荣幸,更何况是以这……毁了祭典的不祥之身。”
“什么成王妃?!”祁寒震惊得忘了挣扎,五雷轰顶般,呆愣愣地定住了,“我为什么要做成王妃!”
“虽说元汉不能通婚,但成王殿下可是力排众议,坚持要选定你,还破天荒地允许你着汉人嫁衣举行婚仪,如此体贴,姑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不可能!”祁寒破音尖叫,时刻准备着站起身往外冲,“我长兄知道吗?!祁念笑知道吗!!!放开我,我要去和他说——”
女官讥讽地笑了,伸手将她按回椅子。
“姑娘在说什么呢?这道赐婚圣旨,就是你的兄长亲自向圣汗请旨,这才好不容易求下来的啊,就在他得圣汗召见的时候。”
仿佛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填满了硝石硫磺的颅腔与心脏,被谁点燃了短短的引线,就这样猛地炸裂开来。然后碎片遍野,血肉模糊。
祁寒顿觉如坠冰河,浑身刺痛入骨。
她战栗着,艰难地开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是祁念笑……亲自请旨……让圣汗把我……嫁给成王?”
“正是如此。”对方淡然地回答。
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
剧烈的耳鸣,激得祁寒眼前发黑。
她张着口,拼命地想要呼吸,可空气就如凝固了般,没有一丝灌入她的胸腔,源源不断的窒息感迅速漫延。
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