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祁寒都远远地走在前面,步子飞快。进了主帅营帐,她便一言不发地抱臂杵在桌案旁,执拗着不肯正眼瞧他。
祁念笑姗姗而来。
“究竟还要摆多久的脸色。”他轻合上帐帘,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审视般窥探她的心绪。
“只许长兄做尽龌龊事,便不许我摆脸色了?”
祁寒冷笑一声,袖子一挥,身子一转,便是怄气一样背对着他。
祁念笑闻言,兀自矗立门边,一言不发。就在祁寒快要失去耐心时,他生硬地打破沉寂。
“既觉得我龌龊,又何必呢?”
祁寒蹙眉。
“不顾艰难险阻,便是顶着是非纷议,也要奔向我身边,”他按捺着翻涌的情绪。“祁寒,你何必呢?”
他缓缓向她靠近。
“祁寒,看着我。”
“你的眼里,是我……”
他看着他的倒影在她瞳仁里愈放愈大。
“你的心里,也是我……”
他的目光温柔却不乏尖锐,审视着她全部的五味杂陈,“所以,你究竟在和我置什么气?”
深埋心底的不安,好像都被撕裂开来暴露在空气中,祁寒恼急,回瞪着他。
“你总是如此,”她的声线颤抖,徒增忿郁。“我这一抔真心,在你那里算什么?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便是从来只顾自己,又何曾为我考虑过?”
双唇紧抿,祁寒睁圆了杏眼,向后倒退一步。
“祁大人,若非真心以待,若非坚定不移,烦请不要恣意沾惹女子,沾染了也无名分,视我为何?”
又是一阵缄默。
祁念笑微微垂首,倒叫人看不透他此时的神色。
良久,他落寞开口。
“祁寒,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你更能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你什么都不同我讲,便权当我什么都知道?”她眉心颦蹙,不耐地回怼。
他斟酌了半晌,终于再次望向她。
“祁寒,我行径卑劣,又多身不由己。从前权衡着一切,算计着一切,万事皆游刃有余,尽在掌控。可唯独面对你,我顿失方寸。不擅同你相处,不会拿捏分寸,我平生头一遭这般不知所措,也渐渐开始恐慌,”
“我害怕,祁寒,我在害怕……我无法想象,若你不属于我,我又该当如何。只要能将你牢牢地拴在我身边,同我联结在一起,便是手段再不堪又怎样……”
“你也知你不堪?”祁寒赌气转身。
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
他的肩膀颤抖着,下巴紧抵在她发顶,似是平静地苦笑着,却又显得格外脆弱,“祁寒,我们一定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她闻言,足足愣了片刻。
却还是缓缓挣出了他的拥抱。
数日不曾好好休息,祁寒早有些疲累,便在床榻边沿坐下。
“我为何生气,你到现在都没明白?”
双眸清冷,她直勾勾盯着祁念笑,攥着袖口,咬牙道:“你中计那天,我是担心你才赶来给你瞧病,你这混账,竟然想,想对我,想对我用——”
祁念笑下意识舔舐口腔颊侧,被她巴掌扇出的血腥味仿佛还没散去。
祁寒则长吸了一口气。
“你是我的情郎,我愿意同你亲近,也欣喜与你亲近,”她没有避讳,望着他的眸子,肃然直言道:“但我若不想,你不能强迫我。”
——我若不想,你不能强迫。
祁念笑默然垂首。
良久,他忽然弯下双膝,轻轻跪在她身前,执过她的手。
“是我错了,任由自私的念头左右了理智,做出伤害你的事,都是我不好,我知错了,我很后悔……”
“可是祁寒,那并非我本意。我巴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着,不论身心都不想伤及,又怎舍得看你委屈落泪?”
“我只想守护好一个有你的未来。”
“你予我的情爱,太温暖明媚,以至于我越想紧紧抓住,越适得其反,弄得我们两败俱伤。”
“我见惯了官场上各种明争暗斗,每日在人前戴上面具,伪装着敷衍应酬,几乎是提着脑袋前行,稍有不慎便坠入万丈深渊。我也是人,也会偏执,也会恐慌,也会感到无助,那是我最想拥你入怀的时刻。”
“可你一句‘狼心狗肺’,否认了我先前所有的付出,粉碎了我仅存的念想。”
“祁寒,我多想听你一句安慰而不是数落,哪怕只短短一句‘别怕,我在’,都不至于让我在黑暗里越陷越深。”
“想被你偏爱着……已是奢望了吗?”
“可是祁寒,纵使被你用刀子扎了一万次,这颗心也依旧为你而跳动,我从未想过放弃。”
“态度可以伪装出来,但行动不会,感受也不会。我将用余生向你证明,我永远忠于你。”
“祁寒,答应我,不要如此轻易放手。”
“请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再陪伴我历练成长。”
“我定能成为你称职的情郎,成为值得你托付的……丈夫。”
他凝定着她的杏眸,一时间,竟是四目都有泪光泛起。
一个人能把心剖出来给别人看吗?
或许,祁念笑做到了。
“祁佑之,你给我听好了,”祁寒忍着鼻腔的酸涩,眉心微颦,认真回道:“我不管你从前做过什么,往后,不许再做任何昧良心的事。你我之间,也不许有任何欺骗或隐瞒。还有——”
她抿唇,郑重其事,“你不光要尊重我,也要尊重别的女子。不许再利用任何人了。”
“没有欺骗,没有隐瞒,”虔诚一吻落在她手背,“我都答应你。”
人前矜贵冷傲的枢密副使,竟也有如此乖顺的模样。
祁寒长叹一口气,颇具无奈,缓缓启齿道:“但愿你我,守得初心,长似初相识。”
她终是舍不得再闹僵,终是给了他台阶下。
晦暗的凤眸骤然亮了起来。
他就这样跪在她身前,紧握着她的柔荑,目光温柔坚定,一字一顿道:“我必不负。”
——我必不负。
他说他必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