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载,至元二十九年五月,枢密副使祁念笑镇抚北境,斩笃哇,收复兰州五部,进至谦河,海都引兵来战,败走。
……
暮色苍茫,寒鸦悲鸣。
层层甲胄下,祁念笑的内襟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在身上。
他摘下头盔,接过邬术递来的布帛,擦拭额前发丝间细密的汗珠。
他们终于回到了别失八里的元军驻地,瞧见兵士们正在分发饮水,伤者也似乎得到了治疗包扎,正就着水囊大口啃着干粮。
“朝廷派了援军?”他像是在问邬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说不是军马,是个女大夫,带了食物和水,还有治瘟疫的药。”邬术话音未落,怀中却被塞了个头盔,他不由得惊讶地看向自己的上司。
祁念笑像是突然迸发出了什么念头,大步向前疾走,边走边开始卸甲脱胄,然后一股脑丢给邬术。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邬术茫然无措,艰难跟上去。
祁念笑却不应声,只顾匆匆卸甲,穿过重重营帐。
一件一件,冰冷坚硬的甲胄部件,通通被他卸了下来。
俊朗的面容近来多沧桑,此刻却战栗得厉害;狭长的瑞凤眸里,满是近乎狂热的渴求。
“大人?您才下战场,正是浑身发热血脉贲张,此刻万万不能脱甲,这沙漠风大,易拘急血脉,沾染卸甲风——”
祁念笑显然对邬术的顾虑视若无睹。
他最后卸下了围囊,只留一身素色布衣,继续急匆匆穿梭在座座简陋营帐间。
却是怵然停滞脚步。
他的祁寒,正蹲坐在砂锅前煎煮药材,一身尘泥,遮不去周身光芒,掩不住眼底的清冷倔强。
她以纱巾覆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发丝凌乱,清癯的侧影单薄羸弱,满溢身心之疲惫,却仍撑着身子坚守于此,为患瘟疫的北境军煎药。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
……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从大都到漠西,八千里路,迢迢且险恶,她是如何过来的?又是怀着怎样的信念?
祁念笑张了张口,想唤她名字,可是喉咙充血肿胀,鼻腔更是酸涩不已。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这位沙场上锐不可当的将领,此刻期艾踌躇。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就在下一瞬,她无意间转过头,正正与他四目相对。夕阳西下,晚霞灿烂,他们隔着漫天黄沙遥遥相顾,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他看见泪水渐渐充盈了她的眼眶,看见她颤抖着扯下脏垢的面纱,看见她唇角嗫嚅,仿佛在哽咽着唤他……
“佑之……”
他们奔向彼此,那样不管不顾,那样竭尽全力;穿过茫茫黄沙,穿过一座座营帐,在所有北境军将士讶异的注视下,在苍天温柔的俯瞰下;风止,寒鸦默,万事万物黯然褪色,他们旁若无人,眼里只余对方的身影,仿佛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分开……
她飞扑到他怀中,而他紧紧环拥住她,疯狂地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样。
眸子剧烈地颤抖着,祁念笑将整张脸都深埋在她颈间,双唇擦过她的脖颈肌肤,却没半点情欲,只有深沉的依恋与挚爱。
有什么滚烫的水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后颈。
“祁寒……”他哽咽一声,尾音湮没在风沙里。
我行过雪山草原,看过长河落日,直面过暴雨海啸,忍受过业火肆虐。天地尽为黑灰一片,是巨大的牢笼,困住我的躯壳,撕碎我的自尊。乌云蔽日,不见天光,泥沼腐蚀着我的意识,遍地荆棘穿刺我前行的每一步。
我的世界喑哑破败,生灵涂炭,干涸皲裂。
唯有你,唯有你滚烫的灵魂,灼穿我虚假的外壳,在看过我满是疮痍的内心后,没有转身逃开,仍愿疗愈那狰狞丑恶的伤疤。
唯有你读懂我的痛苦,读懂我的煎熬,决然横穿这场浩劫般的风沙,来到了我眼前,站在了我身边。
祁寒,我不相信爱。
我只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