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大漠中零星坐落着三两排老城垣,残破凋敝,像是废弃了数十年。
一只黑褐色的秃鹫翱翔片刻,降落在半截枯木上,凶恶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盯着盘中餐。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祁念笑背倚土垣,箕踞在地上。他卸了半身盔甲,此刻正牙咬着纱布的一端,左手拽着另一端,动作娴熟却又略带吃力,一圈圈缠绕在自己受伤的小臂上。
这道伤是半个月前,他们在沙漠中遭到笃哇大军突袭时挨下的。刀口不深,但辗转数日,捂在坚硬的甲胄下反复磨蹭,反复绷裂,又无伤药镇痛止血,早已变得溃烂化脓。
不得已,祁念笑方才拿匕首剜去烂肉,硬是一声没吭,又麻利地重新包上洁净纱布。
“去——去——”副将邬术恼火地挥刀,试图驱赶走那只死盯着他们的秃鹫,然而这猛禽却只是振翅飞起,继续盘桓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叫声刺耳瘆人。
残阳如血,阴风四起。
“大人,按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邬术用冒烟的嗓子艰难道,“染瘟疫的将士,单独隔开了。只是,派去寻水源的,还是无获而归。”
祁念笑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这支队伍已经三天没有水喝了。
因着瘟疫,他们没有直接前往哈剌火州,而是在附近与敌人迂回作战。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正午之烈阳曝晒能将人烤熟了,而当夜晚降临,却又好似天地都结满冰霜,山河都冷得颤抖。
噢,这里不是绿洲,没有河。
冷风夹杂着细沙,不停吹打着人的面颊,生疼。
广袤的荒原一望无际,沙海死寂。
隔着布料,祁念笑缓缓抚上心口,那里放着碧海青天。
困倦地合上眼,他有些撑不住了。
……
凶戾的尖喙狠狠啄向祁念笑的伤臂,他猛地惊醒,抬首但见头顶正上空盘旋着十几只秃鹫,它们个个兴奋地鸣叫,似是迫不及待俯冲下来大快朵颐。
有士兵惊慌地大喊起来,甚至点燃火把想要驱逐这些飞禽。
“别点火——”祁念笑厉声呵道。
话音甫落,不远处的沙丘后传来敌兵冲锋的号角声,紧接着便是黑压压的。
笃哇大军果然没被甩掉!
“直娘贼!怎么我们到哪儿他们都能追上来!”邬术气得破口大骂,赶忙手握长槊,指挥将士们作战。
“因为我们头顶这群秃鹫,”祁念笑哑声道,“他们闻着腐臭味和血腥味,一直在空中盯着我们。敌人跟随他们,也就找到了我们的藏身处。”
须臾间,敌方大军已乌泱泱袭来,北境军连忙警戒防备。
笃哇骑在骏马上打头阵,自然也看到了祁念笑,眼里迸发出兴奋嗜血的光芒,便是擐甲持戈,持刀来砍。
祁念笑扬起长刀抵挡,随着“铛”的一声,两方兵器相击,擦出火花。
笃哇一惊,没料到他尚有如此力气,险些被他反击的力道击落马下。
祁念笑踉跄着退了几步,虎口震得发麻,右臂伤处早已麻木。
一次,两次,他挡下了笃哇每一次的进攻。
这条胳膊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再没有丁点力气控制它抬起来了。
……
当敌人锐利的刀锋闪着冰冷的寒光,劈头朝他砍下时,祁念笑不由得苦笑一声。
祁寒……
祁寒……
我好像……
回不了家了……
……
一轮浑圆的落日半沉陷于地平线下,天地都仿佛血染一般暗红。
祁寒倏然拉紧缰绳,呆呆地回头。
她的身后,是她带来的车队,运载着一车又一车的药材,还有食物和干净的水源。
“姑娘,怎么了?”连玖见她突然魂不守舍,忙问。
祁寒怔怔地愣在马背上,两滴滚烫的热泪猛地溢出眼眶,潸然滑落面庞。
大漠风沙骤起,很快便风干了她的泪。
“方才,有人唤我吗……”她僵硬地抬起手,缓缓抹去泪痕。
“不曾啊,姑娘可是太劳累了?”连玖关切道。
祁寒摇摇头。
“我们能不能再加快脚程?”她双唇颤抖,望着前方斜阳,心中充满了莫名的不安。“我想再快些,快些到那边。”
连玖抿唇,有点为难。
为保稳妥,车队在沙洲驿换了骆驼,自是行进缓慢了些。
却见祁寒咬了咬牙,忽然坚定道:“去将向导请来一位,请他带我先行前往别失八里,一刻也耽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