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元族人把骑马、射箭、摔跤统称为“三艺”,每年温暖的时节都会举办“赛会”,与会者无论男女老少、身份尊卑。
揣着别的心思,祁寒随祁念笑来到了京郊的马场。
王亲贵胄齐聚盛会,此地现今喧哗似沸。也只有这个时候,她和祁念笑才能与成王在明面搭上话,无须再避人耳目,她也无须再昧着良心拿知鸢作幌子。
祁念笑牵着缰绳,她坐在马背上。马驹乖顺,步子稳健,任由他牵着绕场慢行。
成王先是与旁人寒暄了几番,而后才在距离双祁不远不近的位置勒马。
他确认四周无人后,一边与他们并排漫步,一边低声复述着自己是如何骗来怀王的贴身玉佩、瞒过了乃颜和哈丹、将他们耍的团团转,神气活现,得意不已。
恰在此时,成王的手下急匆匆赶来,仓皇拘束道:“殿下,出大事了!”
成王见他踟蹰半晌不敢开口,瞥了一眼双祁,大掌一挥便说:“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怀王……殁了,”手下一语便令众人面色凝重,“他的尸身被人大卸八块,丢在了臭水沟里,腐烂多日。仵作凭借尸骨腿骨的旧伤,还有衣裳配饰,才推定是怀王。”
仿若有惊雷在三人耳边炸起。
“这,这可不是我做的,”成王回望双祁,脸色刷白,“我从没想过要他的命,也绝不会下此毒手……”
“当然不是你,”祁寒心头一窒,“是有人在背后摆了一道。”
手下识趣退离,成王则有些神经质地捋着马鞭,难掩焦灼如焚。
“我先前便觉奇怪,怀王那样愚蠢无脑之人,究竟如何设计得出那些阴招损数?又是如何谋划周密?”祁寒双眉轻轩,“现今仔细想来,恐怕是背后有人指引。有人借他之手作恶,然后完美隐身。”
她顿了顿,低声发问:“朝中位高权重、能令怀王敬服的,有几人?”
“那可太多了,”成王掰着指头数道,报出了一大串人名:“大元帅伯颜、御史中丞崔彧、国师薛兀迭、晋王也算吧……”
语毕,成王斜睨双祁,只见他二人神色各异,却都是顾虑重重的样子。
“可,既然背后之人与怀王乃是一丘之貉,为何如此堂而皇之地除掉怀王?即便灭口,那也应当暗杀,现在抛尸引起满城纷议,那不是相当于在明面写着‘快来查案’?没道理啊……”成王实在不解,皱眉开口道。
“谁说没道理了,”祁寒郁闷忡忡,用冷淡的声音言说:“殿下还没将现状琢磨清楚?”
成王怔愣,连手中的缰绳滑落马下都未察觉。
沉默了许久的祁念笑遽然开口。
“扳倒怀王,祁某人与成王殿下皆为入幕宾,虽说是占理的一方,然则个中细节太过巧合,难免惹人生疑,”他的神色淡而不厌,似乎是三人中最镇定自若的。“怀王作为皇储之一,风光一时,他甫倒台,最大的利益既得者,显然是亲征平叛的成王殿下您;至于祁某,先前怀王落下残疾,对我心生怨恨、屡下死手,我与他的关系确确是‘你死我活’。”
“怎么就便生那么巧,怀王之谋逆来得突然,他的对头则在这场戏幕中混得风生水起。”祁寒接过话茬,与祁念笑一唱一和。“如果怀王一死,且死状凄惨,像有谁寻仇报复一样,世人作为旁观者,该怎样去想?”
“恐怕接下来,满城的流言蜚语便会指向,与怀王有宿怨的在下,以及与怀王争权夺利的成王殿下您。”祁念笑回眸,与她交换了神色,“幕后人是想反将一军,将疑云转移到我们阵营。”
“足以见,对方的心计谋略更胜一筹,不可同日而语啊。”祁寒摩挲着马鬃,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一阵沉默后,成王再次絮叨起来,又提到自己仍在命人追踪逃窜的哈丹残党,谈笑间眉飞色舞。
祁寒闻言,眸光微微一滞。
“殿下,臣女尚有一句奉劝,”她还是有些坐不住,侧头望向成王,“孙子兵法有云,穷寇勿迫。大抵是说,如果敌人陷入绝境,千万莫要追迫太紧,否则敌人无路可走、殊死一搏,极可能弄得个鱼死网破。”
成王却不以为然。
“若将贼党清剿彻底,哪个还能翻天覆地?”成王笑意盎然,“此时应当乘胜追击,本王才不喜欢瞻前顾后的……”
一串蹄声清脆,原是霁宁策马而归,小脸红扑扑的,洋溢着兴奋喜乐。
“怎样,许久未跑马,可还骑得畅快?”成王调整了心绪,故作寻常道。
“畅快是畅快,只是不比昔年在漠北草原驰骋的时候。”霁宁吭哧喘气,咧嘴一笑,仿若打开了话匣子:“那里广袤无垠,天是蓝的,草是青的,白云是低垂的,苍鹰自由自在地翱翔,牛羊羔优哉游哉埋首吃草,错落的斡耳朵像白色的蘑菇……”
……
残阳如血,挂染天际,遍览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