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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子川梦回(1 / 1)


章立言从工作服左侧的上衣兜里掏出漂亮的白色过滤嘴春城,依次从段五到祝坤走了一圈,恭敬有加,祝坤斜眼看着小章的右侧衣兜,他知道那里头有更好的烟,章立言见人下菜碟祝坤也想学,但圈子极小工作极苦只得作罢,章立言也不对视他的眼神,忙不迭的去给段师傅点火。“小伙挺会来事儿啊,将来肯定能当官,”段五咪笑着对章立言说。小章嘿嘿笑着说:“段师过奖,路还长,得靠老师傅们支持”,最后走到祝坤跟前:“拳王,来我给您点上”,

祝坤眯笑着把雪白细长带金嘴的春城凑上前,用鞋尖早已上翘的翻毛皮靴轻轻踩了一脚章立言,学着段五的口吻说到:“这孩子真乖,将来一定有出息,”众人哄笑,章立言也跟着讪笑并不介意。

农机厂小商店是劳服司的产业,就在公共车站后面,门口的几条长椅既供路人等车又供厂里家属拨弄是非。劳服司是劳动服务公司的简称,服务公司是各单位的第三产业就是主营业务之外的收入来源。学校有校办工厂,连监狱都有加工厂。农机厂的劳服司是销售科的延伸外加小商店再加食堂,单独从厂里以比批发价低百分之十五的价格向西山区以外的市场拓展销售,允许用厂里的注册商标,独自承担法律责任。说白了就是大儿子加小妾的职能,搞好了,子承父业独立经营,市场摊大了,往厂里交钱增加职工福利,同时上缴利润之外的不便开支、针头线脑、废铜烂铁的小收益都可以归集到名义上与厂里无关的劳服司,夏天的汽水票、夜班的加餐费就都在食堂解决了,门口开个小商店,进货渠道正规可靠,几个女人轮值,厂领导的油头和亲戚工作都解决了,职工也方便了。弄出事来,劳服司是独立法人与我无关,实际暗中兜底。

依旧还是章立言请客,下班后三人开了几瓶亚洲汽水搁在面前蹲在小商店门口,像三只麻雀傻傻的望着公路发呆,。“才5点多,要不我带你俩去烟厂找我同学玩?又有晚饭又有烟抽”,李子川接着说:“只是咱得去借车,小章这任务交给你”。

“你家不是有辆春花吗?”章立言问李子川,

“吴薇她弟借走了,前天刚骑走的,哦,算了借你俩的吧,我问问吴薇她应该下班了,我骑她的”李子川答到。

祝坤说:“我去借恨天高的弯把赛车,五点半在这集合,反正就我一个单身汉,我管自己就成”,说罢绝尘而去,“我回家骑我爸的大凤凰,顺道去带石小悦,五点半在这”,说着章立言也起身而去。李子川看看表估摸着媳妇也差不多回来了,就眼巴巴的望。

“你咋不回去骑你的新春花?”吴薇见面就质问李子川,“我这不是才洗干净抬上楼,懒得抬下来了吗,喝汽水不?”李子川摇了下手里的黑亚洲。

李子川骑着吴薇的红色老春花后座坐着刚下班的媳妇,章立言大永久后座坐着也是刚下班的石小悦,祝坤哈着腰戴着蛤蟆镜像个练蛤蟆功的骑着借来的弯把五羊,五个人奔下庄烟厂而去。

柳芳菲是少有的高个子女孩,鹤立鸡群般早早来到烟厂门口等李子川目标甚是明显,五点二十李子川打传呼给她告诉要带人来烟厂蹭饭,她回了:好的,我等你们,就去洗澡了。柳芳菲有个极好的习惯 ,无论忙与闲请人吃饭或被请,必洗个干净才出门,永远是披着半干的长发干净讲究的样子。

单车棚停了单车六个人吵吵嚷嚷的走进了烟厂食堂,柳芳菲带着五个陈奂生(注:陈奂生是梁晓声的《陈奂生上城》作的主人公,因八十年代同名电影上映,陈奂生便成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代名词,比喻进城开洋荤的农民)端着盘子遨游大观园。农机厂虽然是李子川引以为傲的国家二级企业,食堂伙食也还凑合,但跟烟厂,那就是差了好几个量级,好比轻量级拳手见到超重量级拳手的伙食,这种时候拳王祝坤开启了自言自语模式。

有的人会一生不断的自我对话,旁边人无需回答,比如吴薇,一开始李子川还回答她:往左拐往右拐之类的问题,后来发现吴薇不过是自问自答,压根不听他意见,所以十多年后吴薇开车时骂导航、停车场骂门禁这种在旁人看来标准神经病的行为,李子川也是一脸麻木的坐在旁边,偶尔烦不得会冷冷的说:你下去砍它呀。

在大餐面前无人在意祝坤说些什么,都默默的、眼里放光的、屁颠屁颠的精挑细选着,柳芳菲叫李子川去服务台抬了两箱大理啤酒,并不遥远的隔壁桌李子川还是听到祝坤含着饱满的口水说这说那,没人搭茬叨叨个不停。

不一会,酒将尽,柳芳菲又要了两瓶通化红葡萄酒,“这酒没见过啊,来,地主倒点给我,”舌头有些捋不直的祝坤眼神呆滞的望着柳芳菲把啤酒杯递了过去,柳芳菲倒了一小口给他又给每人都倒了一小口,两轮,就将尽,石小悦搂着柳芳菲道:“不要了,不要倒了,”柳芳菲喝的不多只是微微的笑着,餐厅里烟厂职工逐渐离席,广播里从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转成了谭咏麟的《半梦半醒之间》,李子川用一只筷子轻轻敲着啤酒杯跟着轻轻唱: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醒来你已了无踪影

再回到梦里 梦已不相连

哦 爱你”

章立言接到: “似梦似真

转眼改变梦已不相连”

众人一起轻轻用筷子敲着杯子唱到: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醒来你已了无踪影

再回到梦里 梦已不相连

哦 爱你”

似梦似真

转眼改变梦已不相连”

李子川仿佛回到了那个金色夕阳洒满球场的下午,小小的校园飘满炊烟,金色的晚霞被呼哨的鸽群穿过,四楼晾衣服的女生似相片的剪影,葱茏暮色里有人抬着口缸喝彩,边嚼边加油,有人往食堂的路上不时回首,电二班反超了电四班,那个穿格子裙的女生和他撞了个满怀,有人打闹着从他们中间穿过,有人好像在仰头看夕阳,阳光刺目睁不开眼,树荫里藏着的喇叭在放: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章立言跟着餐厅广播接到: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终点又回到起点

到现在我才发觉

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

……

时光在这一刻、这一刹那、这一瞬间像家里的老式录音机,倒带倒了回去。青春葱茏,大单车你带着他,小单车他带着她,从陡峭的坡上冲下,迎着风、迎着刺眼的夕阳。技校里、中专里、大街小巷里都在放一样的歌,他们都在唱《我想要有个家》、《今夜你会不会来》、《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有人失恋,循环千遍毫无知觉,有人在角落里读信,笑着笑着泪流满面,有人独醉跌倒在雨中的灯影,趴在水里咯咯的笑,有人弹着吉他被香烟呛的失声,沙哑的发不出吼叫。

祝坤跳到凳子上举杯说道:“我送大家一首《驼铃》,广播里不会放,我唱给你们听,”于是公鸭拳王浑厚而响亮的男中音刚好在广博间隙响起: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李子川接到 :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

这歌直唱到章立言泪眼婆娑,直唱到石小悦抱着柳芳菲嚎啕。章立言起身抹了把眼泪说道:“青春本没有样子和形状,只有在歌声里激荡起了我们这些刚毕业不久初涉江湖的年轻人还憋在胸口的离愁别绪,日子像是要和过去交割,我们独立了却还靠着父母,我们工作了却还走不出学校,我们结婚了却还忘不掉初恋”,言毕趴在桌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这酸秀才,尽说些不像人说的话,那谁,那,谁,谁谁快把章秀才说的记在小本本上,”李子川有些结巴和含混了,搂着祝坤指着章立言又指着柳芳菲,眼泪却成双成对的往下掉,被他拽起的祝坤早已不省人事。

李子川觉得自己已经站不起来,力气倒是还有就是脚不听话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餐厅里的人都摇摇晃晃,甚至有些倾斜,他觉得还是趴在桌上还好些。

他的初恋笑的像朵盛开的花,李子川也跟着咧嘴笑,初恋走到他身旁搂着他,叫他闭上眼,然后从身后拿出《上海滩》里许文强款的雪白长围巾围在他脖子上,踮起脚尖吻了他英俊的脸庞,他回报以初恋有力的拥抱,抱着她转着圈,阳光飞舞、雪花飘飘,李子川陶醉的想吻初恋,初恋伸出食指贴在他的嘴唇上,隔着一根指头继续飞旋,他觉得自己像天马,肋生双翅,抱着初恋站上了白云,穿进了大海,许文强的围巾无限长、无限白、无限稳的包裹着他俩。

突然,在旋转中,李子川失手甩飞了初恋,初恋飞向天际,李子川大声喊、拼命的喊,就是发不出声音,居然连初恋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女孩盈盈的笑着飘远,没有怨恨、没有眼泪,倒是李子川自己泣不成声、梨花带雨。肋下的翅膀忽的没了,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吓得睁开了眼睛。祝坤搂着他,臂膀上的汗水顺着脖子流到了胸膛,李子川已然哭湿了才穿的金利来衬衫,那是他仅有的一件名牌衬衫。

他赶紧四下寻找吴薇,金利来衬衫上的泪渍、酒渍、汤渍,虽然很少,虽然没成片污染,但吴薇一定会咒骂一辈子的。还好,吴薇就在柳芳菲旁边,柳芳菲趴在桌上似乎跟自己做着一样的梦,脊背起伏好像在抽泣,吴薇仰头张嘴靠在椅子上醉的七荤八素,轻声打着小鼾,口水流到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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