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防止一场弱者反抗压迫的战争演变为弱者与弱者之间的底层互害?这是自人类浩大反抗史开始的那一页就存在的难题。
人的性情总是折中的,譬如你说你要打开门,压迫者不会理会,其他普通人也会支持你。但假如你要把房顶掀了,压迫者就会同意把门打开——但却会因此丧失许多其他人的支持。
不是每一个人在旧秩序下都悲惨到不反抗就无法生存的田地,譬如斯卡利察镇的镇民。
当基诺申科夫所领导的农奴起义军兴致勃勃地来到镇子附近,满怀期待地希望镇民愿意与他们一同反抗贵族的暴政时,他们见到的是防备森严的乡镇警备队。
二十多副冰冷的弓弩在箭塔楼上对准了起义军一行人,镇子大门,所有能赶到的青壮年男人都手持铁耙木矛堵在门口,目光饱含着警惕与敌意。
基诺申科夫热情的心骤然被浇下一盆冷水。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大家不喜迎解放?难道大家都不渴望自由吗?
就在起义军与警备队尴尬对峙的关头,斯卡利察镇的老镇长慢悠悠地走上了木墙。
他颤巍巍地杵着拐杖,爬满皱纹的眼皮没精神地耷拉着,对基诺申科夫挥了挥手。
“各位……壮士……”
老镇长气息局促地喊道,让基诺申科夫不由得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断气。
“壮士们有任何需要,鄙镇都可以提供,西洛,去,把咱们的粮食分给他们一些吧。”
小镇入口的阵列窸窸窣窣地散开,一伙青年人推着两辆堆满了口粮的单轮推车送到了起义军面前。
“老先生!我们不是为讨粮而来的!”基诺申科夫大声喊道,“我希望镇上的人加入我们,一起反抗贵族,为自由而战!”
他的话音刚落,起义军中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狂热呼喊。
但镇民只是冷冰冰地望着他的“表演”,令基诺申科夫的心没来由地漏了半拍。
“壮士啊,我们已经眺望到庄园方向的浓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老镇长无奈地道,“你们的苦难,大家都能理解,也请壮士理解我们的为难——镇子的人们生活得很好,我们不希望战火烧到这里。这些粮食是镇民的馈赠,请收下,然后不要连累这座可怜的镇子了。”
“坊间传闻,奥地利来的主教大人不日就会解放摩拉维亚的奴隶,壮士啊,自由很快就要到来,为何不能再等一等呢?”
基诺申科夫的脑子嗡地炸开一朵火花。
奥地利的主教……要给他们自由?
但这种后悔还没持续半分钟,就再次被愤怒挤出大脑。
“我们不需要上位者的怜悯!”他横挥黑旗,呵斥道,“自由是要用战斗与牺牲去争取的,不是摇尾乞怜求来的!”
他的话让镇长沉默了片刻,随即斩钉截铁道:“如果诸位一再相逼,那么我们也只好抗争到底了——为了我们能够拥有不反抗的「自由」。”
警备队应声前踏半步,将冰冷的武器对准起义军。
西洛愤怒地吼道:“滚出我们的镇子,老子日子过得美滋滋,谁要跟你们造反送死啊!”
“你们……”
基诺申科夫咬牙切齿,手指甲几乎扎进掌心。
“好,好吧,带上这些粮食,我们走!”
说罢,他扭头回到队伍中。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矮子悄悄凑到他身边道:“头儿,咱们就这么走了?我瞧镇子的警备队人数不多,咱们何不?”
他比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基诺申科夫斥道:“我们是反抗暴政的战士,不是土匪!回到队列!”
但他的斥责也只局限于口头。
起义军士兵争先恐后地扛起推车上的面粉袋子,哼着小曲离开了斯卡利察。
他们离开的方向被镇长默默记在心里。
他把义军的行军轨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郑重交给了那个叫西洛的年轻人。
“去,尽快把消息送到布尔诺的主教大人那里去。”
西洛接过纸条,好奇地问:“老爷子,为什么你这么帮那些奥地利人呀?他们可是侵略者。”
老镇长摇头叹息:“这年头,真心把人当人看的好贵族不多了。维也纳的皇帝保护我们免遭战乱,我们就安心地做他的臣民。”
起义军在离开斯卡利察后,笔直地向东行军。
他们这四百多人,如今有了充裕的粮食,在规模上又不至于引起注意,天下之大,大有可为。
这段当农奴的日子里,基诺申科夫听卫兵聊天时说过,波兰国王的士兵入侵了西里西亚,洗劫了许多村镇堡垒,大批西里西亚难民涌入了东摩拉维亚,造成了规模不小的乱象。
他率军向东当然不是为了投奔波兰人,他看中的是东摩拉维亚混乱无序的环境,那里有着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他们同样深受暴虐奴隶主的残害,失去了家乡。同为受害者,基诺申科夫有理由将这些人团结到起义军的麾下。
夺取自由不仅需要口号和理念,更需要战斗的本钱,起义军规模过小,急需扩编,争取拥有和奴隶主军队抗衡的能力。
自由之路,仍然漫长。希望之光,仍然渺茫。
罗贝尔快要闲出毛病了。
他是奥地利大主教,却不是波西米亚的大主教,因而无权管理的摩拉维亚的修道院,就连日常弥撒,摩拉维亚本地修会也不同意他来代工。
但是这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一座教堂让他过瘾。
总管行军后勤与路线规划的工作如今也没了他的份。
自从盖里乌斯返老还童,他就开始了报复性工作,原本归罗贝尔管辖的杂务,如今全成了他过瘾的玩具。除了现场作战指挥,罗贝尔已经完全从军务中解放了出来,某些新兵蛋子甚至都不认识他,俨然像个外人。
没工作可干,为了打发无聊的行军时间,罗贝尔只能高强度跑去和别人聊天消遣。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朱利奥,帕拉丁哪里去了?”
帕拉丁是朱利奥不久前收养的一只颇通人性的狍子,由于朱利奥担心被其他人当作猎物,因此一直带在身边。
久而久之,士兵们都知道,朱利奥将军不仅作战如野兽般凶狠,连日常生活都和野兽密不可分,不愧是被誉为「安科纳的野兽」的男人。
“我托人把帕拉丁送回维也纳了。”朱利奥嘿嘿笑着,“雅各布那家伙,咱们在外打了这么久的仗,他留守维也纳估计憋疯了,给他找点活干,比如给本将军养宠物。”
法罗哈哈大笑:“你啊,雅各布摊上你这么个兄弟,真是倒霉透顶了。”
约翰适时地提醒:“主教大人,按照情报所述,叛军就在前方不远,还记得咱们之前的计划吗?”
罗贝尔重重点头:“明白,只许败,不许胜。还要败出境界,败出水平,败得惊心动魄、败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大人没忘就好。”
意大利半岛中部,教皇国所属,圣城罗马。
直到最后,费尔莫伯爵依然没有向忙于南征的罗马军团求援,但尼古拉五世主动撤离了那不勒斯王国的王都纳波利,率领南北两线军团隆重凯旋。
在正式撤围前,尼古拉五世逼迫曾经阴过他一手的「老狐狸」阿方索亲自出城签订了城下之盟。
【纳波利条约】规定:
那不勒斯将归还上次侵略时占据的全部教皇国边境城市和要塞,恢复两国领土至1444年边界,并从此不得非法入侵教皇国与热那亚共和国、佛罗伦萨共和国等神圣罗马帝国的南意大利邦国。
②阿拉贡及那不勒斯联合王国国王阿方索五世·德·特拉斯塔马拉宣布放弃对教皇国边境与科西嘉岛的全部宣称权。
③特拉斯塔马拉家族赔偿教会一笔「渎神罪款」,总计十五万杜卡特,分期15年偿还。
在逼迫阿方索五世签订这份屈辱的和平协议后,尼古拉五世耀武扬威地携带这份和约回到罗马,感受着市民与教士狂热地呐喊。
现在,他终于一洗即位之初的屈辱,对南方的强邻取得了大胜,重新获得了罗马人民的拥戴。
但这还不够。
被瑞士雇佣兵与新军的强大战力冲昏了头脑的尼古拉五世毫不犹豫地班师回国,随即不顾国内反对再度出击,剑锋直指胆大包天的神罗皇帝。
他还要再洗刷第二份耻辱。
1446年,奥地利公爵弗雷德里克率军南勤,没有攻入教皇国腹地,在安科纳便铩羽而归,可事后看来,把罗贝尔这样的人才拱手让人实在是是一招臭棋。
1447年,奥地利背弃与教廷的秘密盟约,私自与威尼斯议和,又在转年的巴塞尔公议会上胁迫教皇为其加冕,并剥夺了教皇对帝国皇帝的加冕权,堪称教廷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耻大辱。
1448年,不知悔改的维也纳皇帝再度南侵,兵围费尔莫。
尼古拉五世早就憋着一口气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神圣的教皇国土当什么了?公共厕所吗?
“来人!点将出征!”
刚刚回到教皇寝殿,换了身干净衣物的教皇冕下向大殿外喊道。
“老夫要亲手拽掉弗雷德里克那家伙的皇冠!让他给恭恭敬敬磕大头!”